若是仅仅如此,不过是过日子的事儿,反正都是住在一起,她也能管教一番,最重要的是,黛玉身子弱,万一早逝,宝玉怕是要伤怀。
便是这五点,她就不能同意这门亲事。
可放在薛宝钗身上则不同。王夫人押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嘴,心中暗道,宝钗虽然也没有了爹,可薛蟠虽然有些莽撞,但大体还看着凑活,何况,还有个刚刚中了解元的义兄。薛家是圣上眼前挂了名的皇商,那张吉(庄季书)怕是此次春闱便会有个好名次,这有钱有势,却是林黛玉不能比。
并且宝钗身子好,识大体,最最重要的是,还是她外甥女,必然不会跟她生分了去。
这么一比较,王夫人的心便打定了主意。张口跟一旁还在抹泪的薛姨妈道,“妹妹何苦伤心,要我说,这却是件好事儿。”
好事儿?薛姨妈一下子愣了起来。
“不说端王成不成,妹妹只想,宫中那是什么地方,怕是吃人都不吐骨头,如今一想着当初送了元春走,我这心还疼的厉害,”王夫人说起此事却有伤感,“莫说不出头所受的苦楚,便是出头了又怎样,谁又能保证日日风光?若非老太太当年执意如此,我却是舍不得的。”
说罢,王夫人握住了薛姨妈的手,方道,“咱们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我瞧着蟠儿也无宏图志,何苦让宝钗去受那个罪?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嫁了,还能每年与老娘见上几面来的便宜。”
这话确实说到了薛姨妈的心窝里,薛蟠不懂事,一直是宝钗便帮着她处理家事,她就这一儿一女,当初愿意送宝钗去小选,也是冲着那侧妃位去的,若是真的只在宫中当个宫女,她哪里舍得宝钗去受这个罪?
只是,这亲事哪里这么好找?皇商毕竟还带着个商字!
王夫人却是看出了薛姨妈的犹豫,便抿嘴笑道,“宝钗那孩子模样、行事却是让人疼,若是嫁到别人家,却是可惜了了。”
这话却是透露出了别的意思,薛姨妈再愚钝也在后宅待了几十年,怎的听不出,她不由道,“宝玉?”
王夫人笑笑点了头。
薛姨妈满心欢喜的回了梨香院,就瞧着宝钗穿了件半旧的蜜合色棉袄正坐在炕上做针线。瞧见薛姨妈回来了,便起了身,一边替她脱了外面的罩衣,一边儿想着庄季书的叮嘱,问道,“妈看着高兴,不知跟姨妈说了什么?”
薛姨妈此时却是盯着自家女儿,瞧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这副好模样,与那宝玉正是相配,心中更觉高兴,只是此事却不能跟她个姑娘说,便道,“聊了聊幼时在家的事儿。这天凉了,也不知你哥哥他们知不知道添衣,咱们过几日回去看看。”
宝钗哪里有不愿意,自当应了。
第二日,便让人套了车,带着两个小丫鬟,回了薛府。
端王一击受挫,如今正在闭门思过,荣王虽然有心落井下石,但也要顾及皇帝心思,便放缓了手脚,庄季书与秦钟无事,两人明年又有春闱,这却是大事情,便日日凑在一起读书写文章。
听着秦钟也在,想着上次拿银子打了秦钟的脸,饶是薛姨妈这般岁数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吩咐宝钗去张罗待客的饭菜,意思是让薛蟠陪陪酒。薛蟠哪里知道他妈的心思,只道,“妈你不用客气,秦钟一会儿有人来接。”
薛姨妈顿时无奈,只是道歉的话她还真说不出口,便只能搪塞过去,转而将王夫人的打算说了一遍。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薛蟠又是家主,宝钗的婚事,薛蟠说了算。
宝玉那个人,薛蟠自是熟悉。进了京以后,庄季书事情多,当年王仁便扔下他逃跑,他自是不会去找王仁,便只能跟着宝玉几个混,就是贾家私塾也是去过几回的,那里面有个香怜,还有个玉爱对他颇有情意,薛蟠想着庄季书,哪里敢招惹,没几日便溜走了,才有了去戏园子打发时间与戴桐打起了的事儿。
贾母和王夫人只当宝玉是小孩子,他可是知道,宝玉男女不忌,在这些事上,怕是没有比他再精通的了。这种人做兄弟当然最好,做妹夫却是没门,薛蟠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薛姨妈,便道,“此事太大,我去跟季书商量一番。”
从开始不待见,到后面干儿子,再到庄季书中了解元,薛姨妈如今对庄季书真如亲儿子一般,当即便点了头,“季书稳妥些,我去瞧瞧宝钗。”
薛蟠也不避讳秦钟,进了屋便将事情一说,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道,“我是不愿意。”
谁又愿意呢?
庄季书出面将道理里外给薛姨妈掰碎了说,一来此事薛家地位低些,宝钗去了受委屈,二来此事是王夫人张得口,可宝玉的婚事贾母说了算,三来隐隐提了宝玉不靠谱的事儿。
薛姨妈终是将这事儿放下了,带着宝钗回了梨香院,缓缓地将拒绝的话说给了王夫人听。王夫人当时却似乎没说什么,只是不多久,那金玉前缘的话题竟是又提了起来,满府的人无一不知,宝玉说了自己和宝钗是一对儿。薛姨妈差点没昏过去,宝钗也哭得眼睛跟烂桃似得,这女儿家的清誉哪里能如此诋毁?
却是薛家的一个妈妈打听出来了件事儿,黛玉要回来了,不日便到。
王夫人与贾母斗法,却是殃及到了薛宝钗。
薛蟠听了怎能不怒,便是庄季书也变了脸色,水灏曾经评价秦钟——心眼小,爱记仇并不是没有道理,秦钟对王夫人挑拨一事儿还记得清清的呢,便出了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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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上了岁数,平日里最爱热闹,府内仅小姐便有三位,加上去了扬州的黛玉,时不时接来的史湘云,还有住在梨香院的薛宝钗,仅仅是这些姑娘们日日在跟前说笑便是热闹的不得了。
何况,还有王熙凤与宝玉这两个活宝。
这一日,用了早饭后,探春姐妹并着王熙凤正哄着老太太高兴,屋子里珠围翠绕,正是热闹之时,外面却突然乱作了一团,却见一个婆子滚了进来,哭喊着,“老太太,薛大爷他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薛蟠便掀了帘子进来。
惜春几人慌忙向着帘子后面躲去,王熙凤却是不怕,堵在了薛蟠正前方,骂道,“薛大爷,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闯的?还不速速退去。”
她是薛蟠的堂姐,自是向着他,这是想息事宁人,可是老太太平日里最是胆小,此时被吓着了,捂着胸大口喘着气道,“我却是做了什么孽,活了七十多岁,竟是让人闯到了内室里来。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撵出去。”
这下子还愣在一旁的婆子们立时反应了过来,都围了上来,试图将薛蟠推开。可薛蟠长得本就高大,此时又是怒目而视,如那庙里的金刚一般,哪里有人能动得了他,只听他吼着粗嗓子道,“老太太,蟠儿不过来这儿晃晃您就不愿意,那为何府里的人就能够随意的糟蹋我妹妹的名声?什么叫宝玉说了与宝钗是一对儿,我妹妹清清白白一个人,谁跟他是一对儿?”
这话却是让屋内众人瞠目结舌。
那金玉前缘的事儿府中的确有不少人都知道,前几个月便有不少人说,一般这种事情,抓着两个碎嘴的处罚一番,便也就过去了,可薛家毕竟是客人,哪里能随意处罚主家的奴才,王夫人乐见其成,也不去管,王熙凤自是以王夫人为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这事儿便一直没完没了,前几日更是沸沸扬扬的。
薛家便是吃了这个暗亏。
谁能料到,薛呆子真的大刺刺地讲到了明面上,而他显然还没说完,甩开了一个拽住他袖子的婆子,又向前走了几步,离着贾母不过几丈远,又质问道,“当初进京,我们薛家也是有自己房子的,是老太太张口留的人,都是亲戚,且府中又有那么多同龄姐妹,妈妈这才想着留下来,我们是借住,可一概吃用都是自出的,又不是那些卖了身给宝玉做通房的丫头,随着你们怎么编排,”
这话却说得戳人心了,王熙凤当即便想张口反驳,可临来时秦钟说了,别让王熙凤张口,将话一溜烟说完,薛蟠便立时又道,“府中住着这么多亲戚,林家的姑娘,史家的姑娘,怎的宝玉一个都不说,却拿着我妹妹说这些难入耳的话?难不成就是因着人家一个是巡盐御史的女儿,一个是侯爷的侄女,我们家不过是个皇商,才这么欺负人的?可你们也别忘了,我妹妹进京是来小选的,宝玉难不成要跟皇家抢人?”
将秦钟教的话都说完了,薛蟠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气都忘了喘了,赶忙吸了两口,看在贾母眼中,还道他说完了却是要动手了,慌忙道,“这是万万没有的道理。”
王熙凤也赶忙过来,拉住了薛蟠,安抚道,“蟠儿这是说得什么话,咱们府里是最最讲规矩不过的,老太太又是最最公正的,你若心里有了委屈,好好说便是,哪里能这般闯进来?”
说罢,便拉了拉薛蟠的袖子,薛蟠想着秦钟说的话,王熙凤必是帮着你的,你说完了,八成她会给你台下,你就哭便是了。薛蟠一狠心,当即便抹了眼泪,偌大的一个人,刚刚还恨不得吃人似得,此时竟又呜呜的哭了起来,还道,“我就这一个妹妹,平日里最是懂事,她又是个宁肯自己委屈也不肯让我难受的,我若是不来,怕是在家要将眼睛哭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