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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仓皇 (Your唯)


  陈飞卿本来还没觉得,这时候被他一问,再细心感受了一下,往后靠了靠,道:“完了,中招了,还真有那么点不舒服,但还不算很严重。”
  傅南生道:“或许她见我体弱,不会下太多剂量。其实也没有您想的那样可怖,剂量小,您又是从小习武的,这杯酒对您而言也就是助兴的东西。”
  陈飞卿苦恼的想,然而我没有兴要助啊,难道大半夜的让我耍一道枪法?关键我枪也没带剑也没带,若鲁鼎跟来了我还能赤手空拳跟他打一架。
  傅南生接着道:“您自己回去洗个澡躺一躺,睡一觉,明日准什么事都没了,最多闹两天肚子。”
  陈飞卿讶异地问:“等等,难道你说的是她给我下了泻药?”
  他今夜先陪着漠国国王喝了一轮烈酒,还没醒完就又来这里被灌了一肚子酒,虽没有醉,也有些眼前发飘了,身体都有些沉甸甸的,掐自己一把都有些麻木,弄不清是哪里痛。此时他听了傅南生的话,捂着肚子,一时之间也摸不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
  傅南生靠在车框上,微微仰着头看他,眼睛半眯着,勾着嘴角笑了笑,倒还真有些酒的后劲儿上来的迷醉样子,说话也没刚才那样尊重,没大没小道:“这种地方就专骗你这种小傻子。”
  陈飞卿:“我知道你没醉,你别假醉骂我。”
  傅南生摆摆手:“我倒也不是全装的,我喝不了漠国的烈酒,真有点头晕了。”
  陈飞卿道:“那你先跟我说我要怎么办吧?”
  傅南生有点不耐烦了,道:“说了没事,回去洗个澡往被子里蒙一蒙,睡一觉就好了,又没骗你,我都死不了你怎么可能会有事。”
  说完,他就闭着眼睛,打死也不睁开了。
  陈飞卿还能怎么样,从自己喉咙往下来回摸了半天,研究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可身体的感受在此刻传递得很慢,脑子里也不太清醒,一紧张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心口里仿佛憋着一股气无处消散,非常难受。
  若不是傅南生信誓旦旦不会有性命之忧,陈飞卿都要怀疑自己是吃了烧心挠肺的毒药。
  马车在深夜的街上慢悠悠地走着,马夫或许是担心惊了客人,将马赶得极慢。
  陈飞卿撩起车帘子让马夫快一些,可马夫根本听不懂中原话,陈飞卿又不懂怎么用漠国话催促马夫快点,只好悻悻然作罢,搁下帘子坐回去,可那股烦闷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了。
  陈飞卿看一眼趴在那里小憩的傅南生,又看一眼车帘子,强自静下心来,盘腿而坐,运气调息。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有用,但师父说过是平心静气的心法,想必在这种时候是有用的。
  慢慢地,他确实平静了下来,虽然身体越来越难受得明显起来,但心里却静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默诵心法,回想起他爹训过的话: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畜类,就因人懂得自控,自制,自抑。若人一味耽于逸乐,知一件事是不好的却还要去做那件事,这人便不齿为人。
  当时陈飞卿还小,反问道:“可我看很多人都是你说的那样耽于逸乐,他们也还是人啊。”
  他爹瞪他一眼:“人分三六九等,你若甘心做下等人,就立刻出府去,我不管你。”
  陈飞卿特别委屈,这总是一言不合就赶人走算怎么回事,是不是亲生的?
  他忍辱负重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泰王伯伯天天吃喝嫖赌还滥杀无辜,难道他就是下等人?”
  他爹看了他一阵,看得他心里发毛的时候才道:“在我眼里,他还算不上人。”
  什么是人,人与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有什么不一样,三六九等究竟是靠什么划分,人这一生不过短暂几十年,来到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完成什么。
  这些都是他爹让他从小便去思索的问题,并且从未给过他完整的答案。
  他极力探索,也不会有人告诉他如何选是对的如何选是错的,只让他做选择的时候多想想他爹挂在祠堂里的荆条就是。
  他当时觉得不服气,坐在侯府门口的台阶上生闷气,被路过的宁王给看到了。
  宁王一见他气鼓鼓的小模样就笑了,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陈飞卿沮丧地道:“我爹让我想那些我想不明白的事,可我总也想不明白。”
  宁王微微挑眉,想了想,问他:“你吃桂花糖吗?”
  陈飞卿:“哎?”
  宁王给他买了一包桂花糖,领着他去茶馆里,看着他吃糖,缓缓地道:“你爹早就给了你答案,那荆条已经是答案了。”
  陈飞卿刚咬碎一颗桂花糖,嘴里甜得腻人,他赶紧喝一口茶,不服气的道:“那是什么答案?”
  宁王道:“你说你爹喜欢眼睁睁看着你犯错,事后再责罚你,却从不在事先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是你真的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陈飞卿一怔,捏了颗桂花糖放进嘴里,边咬边歪着头看宁王。
  宁王笑着道:“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只不过很多人明知那是错的,却还要去做,就是这样而已。这样或许你就听得明白了,譬如你很缺钱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你面前走过去,遗落了一锭金子,你会怎么做?”
  陈飞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叫住他,还给他。”
  宁王摇了摇头:“你平日里又不缺衣少食,自然不需要这一锭金子。可若你想想,你是一个很贫穷的孩子,爹早亡,母亲病重,家徒四壁,若没有这一锭金子给你娘买药,你娘或许明日就会过世。这个时候,你要如何做?”
  陈飞卿一怔,低着头思索起来。
  宁王微笑着看他:“你看,世事是很复杂的,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很多时候人都是情非得已。不过其实剖开来看,抛开那些繁琐的东西,我们再来看这件事,这件事不过就是有人掉了金子,你要不要还。还,当然要还,这是唯一正确的道理,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然而若你很需要它,或许你就不会想还了,并且对自己对别人都振振有辞,‘我是要救我娘,我拿了这锭金子又不是因为我贪财,我是要救人啊’。
  世间的人或许不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但总有他们各自的理由,理由非常多,成千上万,便有成千上万的人决定不还。这些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路不拾遗的道理吗?不可能不知道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善恶从来都是两立的,除非是傻子,否则没有人能不知道偷窃是错的助人是对的,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些道理每个人都知道,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陈飞卿似乎明白了一些,却又不是特别明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宁王。
  宁王拿扇子在他头上敲了敲:“这些你以后会慢慢懂,不用着急。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你爹之所以用荆条责罚你,不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是因为你知道什么是错的,却依旧那样做了。你明知道太子不应该吃外来的东西,却还偷偷带糖葫芦给他吃,难道不该罚吗?”
  陈飞卿讪讪地摸了摸头,道:“也不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吃不坏。如果不是他非得说不能一次吃太多糖,非得把剩下大半串藏在枕头底下招来蚂蚁,也不会被人发现。”
  宁王被他逗笑了,又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你说得倒确实没错,许多人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就是像你想的这样侥幸,反正捡了别人的金子,别人也不会为此倾家荡产,反正打了一个人,那个人也不会因此死掉,反正我杀了一个人,官府也抓不到我,所以我就可以做了,是吗?”
  陈飞卿辩解道:“这又不是一回事!我不过是给太子带个糖葫芦,也没那么严重吧?”
  宁王道:“没有借口可言,因为人最狡猾,可以为自己的举动找出无数个借口,可一万个借口也无法掩盖他就是做错了这件事。这世上的善恶对错不分大小,太傅难道没教你们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你上课的时候是不是又打瞌睡去了?我跟你说,我要是你爹,我也得罚你。跟着太子读书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没有的好处,周太傅是举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儒,多少读书人想求得见他一面,他作的文章一出来便洛阳纸贵,你啊,你真是荒废了。”
  陈飞卿越听越惭愧,桂花糖都吃不下去了,低着头道:“我知错了,宁王叔。”
  宁王道:“知道了就好,吃完糖和茶,我就送你回府去。”
  陈飞卿突然想到:“那宁王叔你还给我买糖吃,我娘也不让我多吃糖。”
  宁王笑了笑:“然而没有人责罚本王啊。”
  陈飞卿:“……”
  陈飞卿嚷道:“你这不就成了刚刚说的侥幸吗?”
  宁王将扇子收拢,慢慢地用掌心平整它,低着头道:“当然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侥幸之人,所以才让你做一个不侥幸的人。你和太子还很小,还有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可能,而我们已经不可能。”
  陈飞卿问:“为什么?”
  宁王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这世间还没有安逸到让我们也能做个天真孩童的地步,但我希望以后能有这样一天,更希望这一天是你和太子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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