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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一枪崩了我 (门徒同学)



只有那枪口在脑门上的感觉何其清晰,那是他最熟悉的,也是最恐惧的触感。

然后,他便看到了傻七。

“你不能怪我,我就做了个梦而已。”八爪鱼从浴室转出来,想说声抱歉,结果出口的却是这话。

傻七嘟嘟囔囔不满意,又磨蹭下床去拿包子。他从里头掏出一个,琢磨片刻,最终还是抛给八爪鱼。

“那你陪我打`炮炮。”傻七说,“打个炮炮我就不生气了。”

八爪鱼刚咬了一口,一听这话差点噎着。他咳嗽了几声,把手中的包子丢回傻七的头上。



(45)

八爪鱼没有和傻七一起出去,而是自己先走,并让傻七一周后在酒吧里等,他会在适当的时间和傻七见面,将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他。

傻七说,我这不是升职了吗,为啥我不能贴身保镖一下?

八爪鱼笑,“你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我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调你过来。”

傻七目送八爪鱼离开`房间,再跑到窗口看着这条鱼游远。看着他打上的士,再冲着阳光的边缘去。
八爪鱼确实需要一点时间,他要筛选照片上跟着老蛇的那些人里谁可以动,谁暂时不能动。

傻七坐在房间里抽了两根烟,本想结个房费,岂料八爪鱼已经买过单了。
他站在酒店门口搓搓手,手心里似乎还有昨夜的温度和触感。

那天晚上他照例喝酒,见屁叔,等赖叔,和厂长瞎侃,再醉得流着口水躺在酒吧长椅上小睡一觉。而后找旅店,挪现金,再好好地冲了个澡。

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戴上卫帽,再检查了枪里的子弹,趁着夜色出了门。

狼国睡着了,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是狼国最安静的时候。
醉鬼已经瘫在路边,娼妓在房内小憩,老鼠窜来窜去,把垃圾桶撞响,再把酒瓶子碰倒。哗啦一声,引来几句咒骂。

傻七抬头看线缆,橘黄色的路灯被线缆切碎。它化成一道一道没有规则的栏杆,把街巷圈成偌大的牢房。

傻七走到大路边上,一边跳着脚一边等。好不容易驶来一辆出租,傻七便招手拦下。

司机说不搭了,喝酒了,你要不要一起,一起就上来。

傻七说今晚不喝,你载我一程,到了我请你酒钱。

傻七一说地址,司机就不乐意了,他说我一来一回就交班了,回头酒味没散完,老婆不让我进门。

傻七从兜里掏出钞票,数了数递给司机。

司机还是摆手,他说你没结婚吧,看你这傻`逼`样就不知道婚姻的幸福与愁苦。

傻七又从口袋继续摸,继续叠在掌心上。

司机还是摇头,他说不行不行,得走了,再不走天都光了。

傻七最终从口袋里最后摸出几枚金币,压住掌心的钞票。

司机不耐烦,皱着眉头打量手里的玩意。片刻之后骂骂咧咧地让傻七上来,傻七赶紧钻进车里。

司机说那么晚去民西村干什么,你这周边也有得玩,何苦跨那么远。

傻七说今晚有局子,去看看,指不定能捞一笔。

司机嘿嘿笑,透过后视镜看傻七,他说那边局子你也想捞,几个庄家都霸占完了,就里头的女人消遣消遣,左口袋进右口袋,难不成你还和她们打几圈。

傻七没接话,摇下车窗让司机快点开,局子不等人,去晚了还真给占完位了。

出租在黑夜里飞驰,像一只发狂的耗子。
傻七专心地盯着窗外,而他对今夜的环境很满意。

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没有黑石的跟踪,没有八爪鱼的监视,没有不知来路的陌生人站在路灯边的黑暗里抽烟。只有一块一块高低不平的招牌,上面挂着缺了笔画偏旁或字母的霓虹,从傻七的眼前闪过。

历时五十七分钟,司机咔地把车停下。

霓虹消散,只有民西村的牌匾借着路灯隐约可辨。

傻七关上车门,司机探出半个脑袋,朝他伸手——“大赢。”

“大赢。”傻七笑开,回头抓住司机满是老茧的手掌。


(46)

傻七驾轻就熟地走进民西的围墙之内,转进小巷再入阁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时他还四下看了一圈。十点钟的方向是八爪鱼的军火库,而他要去的则是自己三点钟方向的地方。

他拉开棋牌室的帘子一路往下走,打开铁门,静谧便瞬间成了喧嚣。轮盘哗啦啦地滚动,赌徒的呐喊几乎点燃闷臭的空气。

他径直走过牌桌和轮盘,再来到第二扇铁门前。
他用力地锤击铁门,门口便拉开一道口。

他说,我是傻七,我来吃饭。

门后的锁一道一道打开,傻七走入,扬起双手。手枪被摸走,皮带被抽开,鞋子脱掉磕了磕再用探测仪扫一下,傻七便得了自由。

他上到三楼,喧嚣便被抛在身后。门牌上写着的数字已经开始掉漆,傻七敲一敲,停一会,再敲一敲,直到门锁打开,一个持枪的人让他进来,而后自己再侧身出去。

现在,房间里只有傻七和对面的男人。

“你不用亲自来见我,”傻七对背对自己的男人道,“人多口杂,谁知道哪一个就成了叛徒。”

男人笑开,转过身来。
那一枚大金戒指接着晦暗的光线晃动,而后点了点面前的椅子,让傻七坐下。


与此同时,八爪鱼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的手立即伸到枕头下,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心又定了一点点。

他坐在床上回神,用力地掐着眉心。
而后再深深地呼吸着,让左胸的疼痛慢慢减缓。

他梦到了家乡,妈的,他怎么又梦到了那里。

他已经离开家乡二十余年了,他不应该还有那么深刻的记忆。可那些草叶和树木就像长在他的灵魂上,根须插得又深又紧,让他像被绳索捆住一般,一旦入梦,便不得安宁。

他翻身起来找药,送着水又灌下两枚安定。
他看了一眼时间,突然觉得医生都他妈是废物。两枚安定只够他睡两个小时,那他妈下一次再睡,是不是要把整瓶药都灌下去。

柜子里全是吃空的安神药瓶,他从空瓶子里翻出一盒烟,走到窗边。

窗外的狼国发出一阵一阵的鼾声,可他的耳边却嘈杂无比。
他的眼前晃动着梦里的影像,哪怕他已经醒来,梦魇也不肯给他片刻的喘息。

他又想起了那个院子,那个长满了青草和太阳花,门口一棵大血桐的院子。阳光无比灿烂,从血桐的叶片中打下来像撒了一地的金币。风一吹,金币似能发出声响。

小时候他喜欢追着这些金币跑,父母笑骂这逼崽子以后是守财奴的命。

可他不是守财奴,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成为守财奴的机会。
因为他的金币被染红了,从此他便不再识得血桐的真面。

他看着父亲被驻扎队拉走,就走过那一例的光斑。他被殴打出的血沾在草叶上,让金币变得狰狞无比。

父亲说,我不是兵,为什么要带走我,我只是个生意人。我求求你,我孩子还很小,我给钱,你们要多少钱,我给钱。

枪托打在男人的后背,钱的字音便没能发完。
可他还要弓起背继续说话,于是下一枪托又狠狠落下。

母亲哭着跑出去,她拽着父亲的裤腿,再抱住他的小腿,然后抱住他的腰,为他挡着又一记狠砸。

于是她也趴下了。

驻扎队的人喷着口水和恶臭,抵着母亲的脸打量。他说,男人不上战场,长鸡`巴有什么用。有钱,老子更有钱,有钱还他妈不是派到你们这逼地方来,你站开点,不站开,我他妈连你一起带走。

母亲不让,她更用力地抱着丈夫。
于是枪托再砸,鲜血从男人和女人的嘴边溢出。像秋天里血桐的叶子一样鲜艳。

八爪鱼扒拉着门框,一瞬间画面便成了模糊的影像。

他好像也跑过去了,又好像吓得腿软无法动弹。
他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污渍,他抬起头看枪托,看驻扎队员,看血桐的叶片,还有叶片缝隙中越来越刺目的阳光。

然后,那一枚蛇国的军徽烫伤了他的眼球,于是眼前的景象更加破碎,更加凌乱。



(47)

“照片已经给了?”老蛇给了傻七一根烟,还顺手把桌面的茶递过去。

“给了,”傻七擦亮火机点燃,呼出一口烟雾,顿了顿,道,“一周后应该会进行第一次任务。”

那天随同老蛇去南厂的关键人员中,排得上名号的有四个,表面上全为激进派成员,实则不用说,和老蛇走得密切的定然是保守派。
两名南厂管理人员,一个管辖南厂的安保总监,一个桥锁军区的副司令。

八爪鱼的命令一定是从南厂的管理人员入手,毕竟杀掉安保总监容易引起骚乱,而杀掉副司令——太大,还不敢动。

“安排他们外出学习吧,”傻七说,“不然必死无疑。”

但老蛇却摇摇头,道——“不用,八爪鱼怎么说就怎么做。”

这话傻七听不明白了。

这段日子激进派总共搞了两次爆炸,三次纵火,三次游行抗议,还有数不清的宣讲。更不用说类似指派给傻七的这类暗杀任务,几个月来铲掉了十来个保守派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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