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乔昊来医院接石冬冬。
走廊上，他便远远看见低头站在病房门口的人。
石冬冬脱下了病号服，换上了T恤和牛仔裤，并没有刻意戴帽子，看见乔昊走近时，抬起头来对他弯着眼睛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背包。
乔昊的心情瞬间晴朗起来——仿佛回到了初中时，那个男孩在校门口等他，看见他推着自行车走近便立刻微笑起来。
“气色不错啊！”乔昊站在了石冬冬面前。
石冬冬的心情显然也很好，“化疗一停，我就感觉又活过来了。”
“那就好，包里带的什么？”乔昊问。
“没什么，小护士交待要吃的药。”
“我们去哪儿？”
“今天你就跟我走呗。”乔昊冲他抬了抬眉毛，伸手把带来的医用口罩递了过去。
石冬冬很配合，并不多说，顺从地戴上了口罩，跟在了乔昊身边。
当在医院大门口，乔昊把那辆他向同事借来的白色小POLO车开到石冬冬跟前时，石冬冬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你会开车？”
“怎么这么看不起我？”乔昊从驾驶室下来，特地绕到石冬冬面前帮他拉开了车门，作势要扶他。
石冬冬自然是躲开了，自己慢慢钻了进去。
“你住这么近，我以为你用自行车带带我就好了。”
“我们又不直接回家，不是说好带你出去走走吗？”乔昊坐回驾驶室，侧身帮石冬冬调整了一下座位距离，又帮他系上了安全带，才双手握好方向盘，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石冬冬看着他笑，抬头看了看四周，两厢的小车坐进两个大男人后，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凑合着啊，好不容易借来的。”乔昊把档位挂进了一档，慢慢发动了汽车。事实上，因为时间仓促，这是他最快能借到的一辆车。
“没问题，很舒服——”石冬冬刚想做出向后靠的动作，车身就重重抖了一下，车熄火了。
乔昊尴尬得不行，他松了离合却忘了给油。
“你不会没驾照吧？”石冬冬怀疑地看着他。
“大学就考好了，手生，手生……”乔昊辩解，末了又加了句，“这车也不行。”
“反正命交给你了，你看着开。”石冬冬终于把头靠在了靠背上，双手自然地垂在了身体两边，很是放松的姿态。
乔昊也不再多说，集中精神对付起了方向盘和脚底的三块铁板。
车子很快开出了医院，又开上了马路，然后是高架。
一路上，石冬冬都没有说话，始终闭目养神，不知是为了不让乔昊分心，还是只是在自己休息。
手上熟练起来的乔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问我们去哪儿啊？”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反正你不会把我卖了。”石冬冬仍闭着眼睛。
“身体还好吧？”乔昊见他不睁眼，于是问他。
“放心。”石冬冬把口罩扯了下来，弯了弯嘴角。
“啊，对了！”乔昊像是突然想起，伸出一只手去揿了揿面前的操作台按钮。很快，音乐声便传了出来，那旋律很熟，一听便知是王菲的《红豆》。
“你倒是准备充分。”石冬冬终于睁开了眼睛，微微侧身看向了窗外。
“都是电脑里一直在听的歌。”乔昊不经意似地说。
他想等身边人的反应，可那人却似乎一直在专注窗外的风景。
当车开到两人初中门口时，石冬冬的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怔忪。
“故地半日游，会不会失望？”乔昊停好车，看着石冬冬道。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也许这里有属于他们俩的回忆，但也许，属于石冬冬的那份并不愉快。
“还没开始游，怎么知道失不失望。”石冬冬笑了一下，自己开门下了车。
学校的环境没有太大改变，除了教学楼的外墙变得斑驳了一些，时间仿佛在这里凝滞了一般。
石冬冬径自走进了校门，而乔昊则在他身后对门卫点头示意。前一天，他已经事先来过，用一包香烟和门卫打好了招呼。
“学校没怎么变吧？”乔昊追上前，走在了石冬冬的身边。
“还是老样子。”石冬冬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一所初高中结合的学校，初中的教学楼在校门的正后方，操场在教学楼的左边，校园不大，但是因为历史悠久，所以植物郁郁葱葱，建筑青瓦红砖，显得古朴而安静。
石冬冬没有进教学楼，而是走向了教学楼后的操场。
操场上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在打篮球。
石冬冬挑了靠球框一侧的围栏，坐在了上面。
乔昊没有跟过去，他蹲下来紧了紧鞋带，然后跑到少年们跟前道，“加我一个怎么样？”
“那正好，一边四个，打个小比赛。”其中一个个子高一点的男孩大大喇喇道。
乔昊站好了边，冲场外的石冬冬挤了挤眼睛。
球赛打得挺激烈，多年没有拿过球的乔昊技术生疏了许多。少年们在他面前横冲直撞，好几次，他拍在手里的球转眼就被抢走。
乔昊原地跳了挑，努力找回过去的球感。
然后，他看见坐在围栏上的石冬冬在朝他笑。
那感觉，仿佛令他一下回到了十年前，周围的人都在向他喝彩，然后人群后面有一个人默默微笑着看他。
这时，队友把球传了过来，乔昊瞬间回过神，抓牢那球，跨出三步，把球扔向了篮架上黑色的小方框，“砰”的一声之后，球打板进篮了。
“好球！”场上有人说。
乔昊迫不及待地去看石冬冬，邀功似地对他挥了挥拳。
石冬冬仍是朝他笑。
当乔昊打完这场小比赛时，时间已不觉快到中午。
浑身是汗的乔昊走下球场，热气腾腾地坐到了石冬冬的身边。
“怎么样，有没有宝刀未老的感觉？”他呵呵笑着问，比赛的结果是他所在的这边赢了，尽管，他并没投进几个球。
“刀没老，脸老了些。”石冬冬讪笑道。
“那是不能和小嫩草们比，不过哥年轻的时候，比他们帅多了！”乔昊胡吹起来。
“倒是。”石冬冬点了点头，接着，又扬起脸看向了不远处的球框，仿佛陷入回忆。
乔昊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侧脸移不开眼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点洒在石冬冬的脸上，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下巴，那弧线不再似少年时的柔和，是成熟的男人应有的线条，然而，过分白皙的皮肤和发际线后短短长出的点点发茬，又令那整个人显得脆弱而憔悴。
“累吗？”乔昊忍不住问。
“应该是我问你吧？”石冬冬收回目光，皱着眉转向乔昊，“看你喘的……”
“走吧，去吃点东西。”乔昊从座位上跳下来，亲自帮石冬冬戴上了口罩。
学校的食堂周末仍在营业，原因是初三和高三的学生都在月考。
乔昊厚着脸皮借了一个戴眼镜男生的饭卡，打完饭菜后掏出了五十块钱塞在那人的书包里。
戴眼睛的男生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地直摇头，“我都没看清多少钱，好像没有这么多。”
乔昊端了两个托盘，只得用身体撞了撞他，“留着留着，下次碰到还问你借饭卡啊！”
石冬冬撑着头看乔昊把打了一荤两素加一个水扑蛋的饭盘放在自己这边的桌上，又看他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把筷子和调羹仔仔细细擦了两三遍，才递了过来。
“以前都没见你来食堂吃过，其实食堂的饭菜很好吃的。”乔昊扒了一口饭进嘴里。
“以前玉姨一定要我回家吃饭，她忙一上午就是为了给我准备中饭。”石冬冬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菜，三小格里放的分别是一份青菜、一份土豆丝和一份山药木耳肉片。他把筷子插进了土豆丝那格，夹了一些放进嘴里。
“怪不得以前中午都找不到你呢。”乔昊随口道。
“你找过我吗？”石冬冬认真地问。
乔昊怔了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如果我说，你走了之后，我找过你好几次，你信吗？”乔昊说。
“你不怕吗？”石冬冬若有所指。
“以前，的确，现在，不怕。”乔昊坚定道。
“行，我知道了。”石冬冬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吃那格土豆丝。
乔昊斟酌了半天的回答竟得了这么个反应，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但石冬冬的笑一直没有从嘴角隐去，时间长了，乔昊又觉得愉快起来。
他希望石冬冬有什么反应呢？难道不是这样只要他知道就足够，而他此时笑着说知道算是足够中的足够了。
不久，隔壁桌来了两个男生，两人话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们的声音年轻而清澈，仔细听可以听出他们在聊上午的考试作文题，是一道叫“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的命题议论文。
于是乔昊也默默低头吃起饭来，不再多说。他不时抬头看向面前的石冬冬，那人始终面带笑容低头挑菜，不知是笑之前的他，还是隔壁两个学生的话题，而一顿饭下来，他面前的菜也只动了一点土豆丝。
饭后，乔昊又陪着石冬冬在教学楼里走了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