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庄遥尝试了几次开头，却没能完整地说出来。
这时候，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被人轻轻地握住了。周逸的手心很烫，热度从他的手背上传了过来，似乎要借给他一点莫须有的力量。他转过头看了看周逸，周逸小声说：“就是普通的朋友。”
庄遥心头一颤，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对傅雪如说：“妈妈，周逸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普通朋友。我……我没有告诉你，我不喜欢女孩子，对不起。”
傅雪如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庄遥。
“你喜欢男孩子？”傅雪如缓缓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遥太乖了。这个儿子从没让她有过什么烦心事，她能给他的也只有心疼和宠爱。可傅雪如也不能因为对儿子的宠爱无条件地就接受庄遥的……男朋友。
“从高中开始。”庄遥小声地说。
“高中。”傅雪如喃喃地说，“那时候你才多大……你爸爸还……”
庄遥握住了傅雪如的手，几乎带了点恳求的语气，“对不起，妈妈。”
傅雪如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强硬地抽出手，皱着眉道：“别跟我说对不起了！庄遥，你不明白，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你选择了一条多难的路你知道吗？”
庄遥也愣住了，他说：“现在已经有很多地方都在慢慢接受同性合法婚姻了，而且我……”
傅雪如听不下去了，站起来道：“你现在跟我回去。”
“回哪儿？”
“美国。”傅雪如冷冷地道。
“您好，请问这边有什么需要的吗？”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克制，但是还是引起了一些微小的骚动，服务生小心翼翼地隔着一段距离问道。
周逸也站了起来，说道：“没事，不好意思。阿姨，先冷静一下吧。”
如果可以，傅雪如真的想这么一走了之，她心里堵得慌，这尚且是她跟庄遥说过的最重的话。说出来，庄遥难受，她心里也不舒服。然而始作俑者恰巧还在眼前，对方看上去高大俊朗，说话和礼节都很到位，她要是不冷静，反倒是输了一筹。
庄遥的眼眶有点微红，他知道傅雪如不会乐观地接受，但庄遥也没想到傅雪如会让自己跟她回美国。他是不可能回美国的，他答应了周逸不再离开他。
“小遥。”周逸等傅雪如重新坐了下来，对庄遥说，“隔壁有一家蛋糕店是不是要排队了？你去买一个你想吃的蛋糕好吗？让我和你妈妈单独说两句话吧。”
庄遥想说不，但是周逸在他肩膀上用了点力气，傅雪如也说：“去吧，我也想和周逸说两句。”
周逸故作轻松道：“去啊，你还怕我和阿姨吵架啊。”
庄遥心想，我是真的怕，但是他悄悄看了一眼傅雪如，她现在的脸色倒是好看一点了。
“那我很快就回来。”庄遥说。
周逸一直看着他，庄遥走出咖啡馆，还不放心地回过头朝他挥手。周逸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看庄遥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傅雪如却看见了。
那种缱绻的、爱恋的眼神，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
周逸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傅雪如，傅雪如双手抱胸回望着他。
周逸笑道：“阿姨，我还是再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周逸，和我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游戏公司，现在发展的还行。您看，再往那坐一站路下车，我们公司的写字楼就在那里。庄遥……庄遥他现在就在我公司里上班。”
傅雪如挑了挑眉，说：“怎么？宣布一下你不差钱？”
周逸失笑道：“我是不差钱，但是……”
“你以为庄遥缺钱？”傅雪如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我是赚不到你那么多，但是我儿子这辈子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周逸深吸了一口气，说：“阿姨，您对我的偏见太大了，曲解一个人很容易，但是我想我们之间需要的是理解。”
傅雪如看着他没说话，周逸继续道：“我是想表明，我在物质上可以给庄遥一个稳定优越的生活，只会比您更多，所以请放心。”
“我大学时候就跟家里出柜了，这个您也不用担心。”
“庄遥走了之后，我没有再跟别人交往过，私生活方面您也放心。”
“我爱他，可能要比您想的要再多一点。我不是十几岁了，是一个可以负得起责任的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能不能请您最起码给我一个机会呢？”
傅雪如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眼里终于出现了一点愤怒以外的情绪。
34
“你太聪明了。”傅雪如喝了一口水，良久才感叹道。
“小遥他本身就和我们不太一样……”傅雪如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这有我的一部分责任，甚至是很大的责任。所以我只想让他快乐，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如果真要算起来的话，这里面还有我的一部分责任。”周逸说。
“别这样想，你们那时候年龄都太小了，这不是你的错。”傅雪如摇摇头。
“我在国外生活很久了，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喜欢同性的人。但是即使是在更加开放的美国，同性婚姻合法也并不代表整个社会就能消除偏见。你会遇见支持你们的人，也会遇见白眼和辱骂。支持永远是小部分的，偏见却是一直存在的常态。”她说。
周逸听出了点什么，他道：“阿姨，你希望庄遥能快乐，而这也是我的愿望。”
“嗯。”傅雪如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非常快乐，但是以后呢？”
她看着周逸的眼睛，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想过吗？以后你的事业会越来越好，作为一个会暴露在公众视野下的人，你打算怎么向别人介绍庄遥？要结婚吗？以后如果你爱上别人了怎么办？即使是异性恋，爱情的危险也时刻存在着，更不要说两个男人在一起了。我儿子……庄遥他……很脆弱，比一般人更脆弱、更敏感，我的私心是不想让他去面对这些未知的变数。”
“你能保证你永远都能让他快乐下去吗？”傅雪如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终于放下了一些戒备。
“我……”周逸愣住了。
“你不能。”傅雪如说。
周逸咬咬牙，说：“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做出这种保证。‘为了避免结束，您避免了一切开始。’这朵花还没开始种下，阿姨你不能说它一定就会凋零。”
傅雪如耸耸肩，笑着说：“但是没有花，庄遥还可以拥有很多别的，最起码他不会受到伤害。”
周逸竟被她的这种想法给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但他能理解傅雪如，因为如果太爱一个人，是真的不想让他体会到一点点难受和痛苦。为此，她想直接连根拔起。
庄遥的蛋糕买回来了，周逸和傅雪如在聊别的，是在说周逸大四创业的事情。
“买到了吗？”周逸对他笑了笑。
“买了。”庄遥说，“妈，我也给你买了一块。”
傅雪如接过蛋糕，有点不太理解地说道：“看上去很普通，这也要排队啊？”
“网红店嘛。”庄遥笑道。
他不知道周逸和傅雪如到底谈了些什么，但他却能够神奇地感受到他们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更加深邃的沉默。三人各怀心思，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傅雪如说要回去了。
“不早了，我住在你常阿姨家里。”傅雪如说，“你呢？”
庄遥突然想起自己跟她说在外面租房的事情，但其实他是搬进周逸家去了。
“我……”庄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长大了，我就不管你了。”傅雪如有点无奈地看着一脸窘迫的庄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他们挥了挥手，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儿大不中留”。
回去的时候庄遥问周逸都跟他妈妈聊什么了，周逸只说：“没什么，瞎聊，互相了解一下呗。”
“我才不信，快点告诉我。”
周逸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庄遥的头，说道：“真的没什么，大家都需要一个了解的过程。宝贝，你出柜出的真的太突然了，我都害怕你妈妈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们可以慢慢来的。”
庄遥闷闷地说：“是吗？可是我不想说你是我的普通朋友，一点都不想，这很重要，我不想撒谎。”
周逸没说话了，抱着庄遥亲了亲他，那天晚上他们睡得很早，庄遥却觉得周逸有一点失眠。
隔几天许泽给庄遥打电话：“庄遥，你妈真漂亮。”
庄遥笑道：“谢谢。”
许泽：“还有，不好意思，我妈实在是太八卦了，现在我们全家都知道你跟周逸的事情了，据说还差点当街出柜？啧啧啧，勇士。”
庄遥崩溃地说道：“……不是吧？！你们全家都知道了？”
“哎呀她们好久没见了，一见面就开始聊天，聊着聊着你妈什么都说了，我妈都震惊了。”许泽说道。
庄遥：“……”妈你嘴巴也太不严了。
“对了。”许泽又说，“你出柜成功了？我看你妈妈的反应其实不大啊，已经接受周逸了吗？”
庄遥头痛地说道：“应该没有接受吧，肯定没有，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许泽说：“哎，不管了，今晚过来吃饭吧，再喊上周逸。”
晚上的饭局也是在一种迷之尴尬的氛围里进行的，傅雪如倒是没说什么，对周逸还挺热情的，常媛则是以一种“女儿回娘家”的眼神看着庄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