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猛然站起,拔剑四顾,大殿内外静寂无声,唯有自己嘶哑的喊声在宫室中回荡,他突地大笑起来,笑得涕泪横流,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指着萧离珠,似是看到了什么绝顶滑稽之物,边喘边笑,连喘带笑,道:“你,你这是又,又要弑夫了?果然,最毒不,不过妇人心!哈哈哈!你以为,厉弦,看得上你,还,还能再嫁第三次?哈哈哈哈!他只喜欢带把的……”
萧后的秀眉微微蹙起,纤手轻摆,低声道:“皇上癔症了。让他好好歇着。”
宫人一拥而上,迅速用丝绢堵住了周敦的嘴,很快将他捆得扎扎实实。
柳庆荣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只见华丽的长长裙裾优雅地在眼前缓缓移过,头顶上传来萧后清柔而飘渺的声音。
“柳卿,知道如何善后吧?切莫让我失望。”
“喏。”
柳庆荣悄悄抬起头来,正见周敦被倒捆着拖出去,皇帝的一双眼暴睁着,血丝遍布,死死盯着他,似要瞪出眶来,脸上筋肉抽搐,恨意铺天盖地,仿佛要择人而噬。
柳庆荣轻轻闭起眼,默念:“……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西北大秦泰始四年春,燕国萧后离珠,缚帝肉袒出降,献降表,愿去国号,甘为臣属。自此燕亡。
同年秋,众臣劝进,三辞之后,厉弦于长安称帝,国号大秦,改年太宁,定都长安,大封群臣。
仲衡以其军功冠世敕封冠军侯,祝刀封建昌侯,其余人等皆有封赏。故燕降人周敦封安乐侯。
大秦虽建自草莽,却朝气蓬勃,如乳虎啸谷、朝阳东升,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太宁帝厉弦重修京城南苑庄,以怀故去的太后与长姐。
夏日炎炎,南苑庄中却清凉舒爽,冷泉之畔开出星星点点的紫色白色小花,迎风摇曳,格外可爱。
厉弦走到一丛小小的紫花边,蹲了下来,轻轻抚着薄如蝉翼、形似一个个小铃当的粉紫花瓣,轻声道:“阿姐说,这野花叫缅铃,是缅怀故人的思念才会让它盛开。她在南苑庄上思念母亲,从来不让仆从们将这些小花铲去,每到清明,这花便开得格外旺盛。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心怡的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一心一意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全心全意奉上一颗真心,却不知,你这心中唯有权势利益的‘君子’,会亲手将她和孩子送上黄泉路。”
厉弦站了起来,看着木然呆立在他面前,瘦得似活骷髅一般的男人,轻声问道:“你悔过吗?杀了最爱你的人,以致孤苦伶仃一生,断子绝孙永世。”
男人抬起下巴,仅存着最后的骄傲,一双眼似是鬼火般精亮,他喃喃道:“悔?!我不悔,我从来没悔过,我死亦无悔!”
“悔什么?!悔着不去争,不去斗,不去夺?!哈哈哈!若是如此,厉弦,哪里还轮得到你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早就被我那群好兄弟们撕得粉身碎骨,血肉无存了!悔?!悔什么?!是她自己愿意的,愿意的!”
周敦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颠狂,突地跳了起来,扑向厉弦。
“嘭!”一声,被一记重拳砸在鼻梁之上,一头载倒在地,犹自狂吼:“我知道,我知道孩子没死!你让他来见我,让他来见我!”
“你还见这疯狗作甚?没得脏了阿姐的喜爱的庄子。”
仲衡皱着眉,有些不解,顺手搂住了皇帝媳妇的腰。
“……阿姐忌日快到了,这几天我总睡不好,这一年忙得没顾上他,也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厉弦抬头轻笑,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
他侧脸望着地上蝼蚁一般的废人,清清楚楚地说道:“自你给我阿姐喝下断肠毒药,她和孩子的命都已经被你断送,你只怕她们不死,又何曾为她们留下过一线生机?”
“我知道,他活着,我的孩子一定活着!厉弦,你会后悔的,你会……”周敦嘶声力竭地吼着,终于瘫倒在地。
似有一个耳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轻轻飘过:
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周敦仰望着碧蓝的天空,鼻端是粉紫缅铃的淡淡清香,终有一滴清泪落于尘埃:“我不悔,我不悔……”
太宁二年,安乐侯病故于长安。
太宁三年,帝初定中原,励精图治,虚怀纳谏。不但大兴文治,并重武功,在稳定中原,安定边疆之余,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劝课农桑、发展科技,大力培养医士,更有多种高产宝种选育推广。短短两年之间,百姓饥馑消弥,婴儿大量出生。
史称“太宁之治”。
太宁四年,有臣工犯颜直谏,为皇室子息计,劝皇帝广纳后宫,恩泽广布。
被皇帝严辞斥退,远贬边州。
太宁帝曰,吾为上天钟爱之子,诚以身奉天,不立皇后,不扩后宫。此生勤谨为民,不得再谏。
这话说得虽漂亮,可举国上下又有谁不知,醋性天下第一的冠军侯,夜夜宿卫宫中是何意?
只是皇帝爱民,英明能干,国家一日比一日强盛,各种新花样新物事层出不穷,大伙忙着学忙着干忙着赚钱都来不及,哪有那个闲功夫去管皇帝老爷到底是喜爱红颜还是蓝颜?反正宫中不是还有两位皇子皇女么?
时光荏苒,大秦太子堪堪十八岁时,太祖迫不及待地禅让,自封太上皇。
某一日,人不老心更不老的帅大叔,前任大秦皇帝,拎着自家老伴,悄悄离家出走了,把一摊子劳心劳肝劳肺的破政事都丢给了成年的儿子。
厉弦蒙头盖脸,藏踪蹑迹,带着驴子等一干忠心小弟似疯狗般狂飙了两个州,才甩掉了舆情司的苍蝇们。
眼望连风都自由自在的大好河山,厉弦叉腰狂笑:“哈哈哈哈哈!跟我斗,儿子,你还嫩着点!”
搂过身旁爱人的粗脖颈,厉太上皇哼哼叽叽地矫情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打下了这么个大大的江山,烦!真烦!累!真累!可算都甩了。”
厉老大兴致勃勃地带着小弟们游山玩水,微服私访,时不时冒充钦差大人来个铁面断案,当真是玩得不亦乐乎。
某日,一行来到太行山前,仰山之弥高,厉老大决定来顿烧烤以祭奠大好河山。
小心翼翼地掏出小玻璃瓶装的“电制”调料,厉弦不由轻叹,唉!如今没了阿恪帮忙,身体里储的电早就用光,这等电离做出来的好料,是用一点少一点了。
“……原来,你连厨艺都是师门帮着作弊的。”仲衡抓来一只肥嫩的山鸡,此时听厉老大这么一说,凉凉地横了他一眼,道:“那你当年为我洗手做羹汤,对我千般好,万般柔,也都是假的?”
厉老大怒目一瞪,骂道:“你这夯货便是多心多思,我当年对你再真不过,要不是对旁人硬不起……咳,咳!”
仲衡黑着脸拎起厉弦,扛在肩膀上就走,实在是欠教训!
这一教训,便啪啪啪了一个晌午,累得太上皇倦极而眠,窝在操劳不已的夯货怀中,两人躺在大树下就睡。
树荫如华盖,遮阳蔽日,凉风习习,这一觉便睡得沉了。
待到远避一旁的护卫们惊声大呼:“老大,天变了,要打雷下雨——”
话未喊完,一记闷雷突地电闪,正正劈在厉老大睡倚的那棵大树上。
历弦正迷迷瞪瞪,猛然大惊,一把将惊醒的夯货搂过,转身滚倒在地,电闪已劈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厉弦根本没来不及多想什么,只觉身上一麻,粗大的电闪顿时变作幽蓝弧状的电光,丝丝条条不绝不断地钻进了他的体内。
……好熟悉,久违的感觉啊!
惊魂未定,让爱人护着捡回条小命的仲衡猛地跳起身来,把人上上下下摸了个遍,颤声道:“阿弦,阿弦!你,你可还好?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厉弦缓缓咧开嘴,笑得眯了眼,实在忍不住嘿嘿又呵呵,“我很好,好!再好不过了。”
他摆出一个熟练的姿势,伸手往前一指,啪!一道电光从指尖飞射而出,映得厉老大荡漾的脸上似仙如神。
“……哦哈哈哈哈哈!我厉神仙又回来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阿弦和夯货的故事正文结束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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