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喝!”
他才把杏仁露举到嘴边,连唇都没沾,突然被拦住。
“你来这里干吗?”
王之衡回过头,盯着站在门口的徐宵,一脸懵逼,怎么大家全跑到这里凑热闹?
然而,对方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把视线一偏,投在了霍仲景的身上。
“霍医生。”徐宵颔首,冲男人笑笑,“我是不是来的刚刚好?”
再一次,霍仲景清晰地感受到了被刀锋划开的感觉。
“徐处长也是来看然然的吗?”他并不惊慌,稍稍往灵堂里走了几步,直到站在沈然的照片下,才扭过头来,“别太吵,她会害怕的。”
“不要喝这里的任何东西,站到院子里去,别乱动。”徐宵并没接下他的话,而是转过身,对着莫名其妙的人群,冷淡地吩咐,“你看着他们。”
后半句是对王大胆说的,但王之衡也和其他人一样云山雾罩:“我说这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跑人葬礼上来闹了?”
平时没觉得对方多拎不清,今天怎么在这种场合捣乱?
“不是我要闹,是霍医生要闹。”然而,徐宵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王大胆,“伤都没好全,就急急忙忙跑出来。”
“这么多人——”他扫了眼人群,转头看向默默伫立在灵台前的男人,“你打算把他们都杀了?”
这句话一出,大家嗡地骚动起来,就连王大胆,面上也是一惊。
他看看手里的杏仁露,又看看不说话的霍仲景,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猛地一沉。
“我哪有这个本事呢。”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霍仲景却不回头,声音淡淡的:“徐处长太客气了。”
“霍医生不用自谦。”到了这份上,还有心思负隅顽抗,徐宵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心理素质,“你要是没本事,也不会在我们眼皮底下,接连杀掉两个人。”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他们死在童画手上。”霍仲景轻笑了两声,“和我有什么关系?”
裹挟着雨水的风吹进灵堂里,把几朵花吹落在脚下。他蹲下身,小心地把花捡起,重新放在花簇之中。
他的动作温柔,并没有因为徐宵的话而受到丝毫影响。
“如果童画不出现,石琼和陈文博,大概会死在你的手里吧。”
徐宵并不介意霍仲景是否理会自己,他稍稍抬高声音,让对方听得更清楚:“毕竟,你一开始,不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与人合谋,假装自己被捅伤,把警方的视线引导到其他地方。”徐宵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沈长河惨白的脸色,“这样一来,等你伤好之后,就可以对石琼或者陈文博下手,再把责任推到医闹身上。”
霍仲景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沈然。
“但是这么做有缺点,只要他们两个连着死,我们肯定会怀疑到沈然身上。”对方不说话,徐宵就自己往下说,“不过你运气好,碰上了同样心思不纯的童画。”
霍仲景伸手,拢了拢花簇,把花朵堆在一起。
“我挺好奇,”徐宵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他问你具体细节的时候,难道先告诉了你他想杀的是石琼吗?”
怎么可能,霍仲景面无表情地想。
他不是个傻子,童画打听消息的意图太明显,他一听,就隐隐感觉不对劲。
可那又怎样?
只要童画能把水搅浑,他根本不在意对方想要冲谁下手。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那么好。
他这一辈子几乎从没被上天眷顾过,除了这一次。
既然连老天爷都帮着他,他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把?
“陈文博来沈家的事,也是你和童画说的吧。”霍仲景依然不作声,徐宵挑了挑眉,“我猜,你是不是还告诉他,只要杀了陈文博,就能洗清他身上的嫌疑?”
霍仲景稍稍偏头。
余光里看不见正在说话的警察,他尝试几次,也就放弃了。
童画那张惊慌失措的娃娃脸浮现在眼前,被他一字一句揭穿时,对方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
既气急败坏,又因害怕被告发,只能强行忍下。霍仲景喜欢这种神色,这代表着童画是个非常容易被/操控的人。
果不其然,只是三言两语,对方就已经对杀陈文博这个计划动了心。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自己躺在病床上,不出一分力,就能解决掉想解决的人。最后,只要把童画抹去就好。
“他以为这是个好算计,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你的手里。”见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徐宵笑了笑,“要我说,霍医生为了把自己摘出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毕竟,谁知道你们俩谁能搞死谁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不太像他往日的风格,惹的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裴久川看了他一眼。
“赌呗。”
这一次,霍仲景开口了。
“他要是杀了我,就当我运气不好。”男人的语气随意,仿佛并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我要是杀了他,就算我赚了。”
“况且。”他回过头来,从这个角度,徐宵能看见他脸上的笑,“最后活下来的,是我不是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站在这里,继续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情。
可惜......霍仲景扫了一眼徐宵,从被对方讯问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温和,内里却藏着利刃,稍不注意,就被划得鲜血直流。
“徐处长的耐心比我要好,也比我能沉得住气。”他真心实意地称赞对方,“过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再也不会掉头来查我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处理掉最想解决的两个人之后,他才会选了这一天,把剩下的人聚集在一起。
他其实并不确定最后能搞死几个,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喝下饮料。
但那又如何呢?
哪怕只多一个人陪然然,他都会觉得很高兴。
“既然这样。”徐宵并不打算和霍仲景多啰嗦,他上前两步,把对方铐住,“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男人并没有反抗,任由徐宵给他戴上手铐,一点挣扎的意思也无。
他的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人群,似乎有些遗憾。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一直没在人前露面的沈母,大约此刻才听到前面的动静,趿着鞋从房子里走出来,一看这个阵势,直接愣住了。呆了好几秒,才快步走到徐宵身侧:“这是怎么回事?”
“了解点情况。”对上她,徐宵十分客气,转头却吩咐王大胆,“把沈长河也带走。”
后者点点头,也打开了手铐。
这个时候,徐宵突然听见,霍仲景轻轻地笑了一声。
接着,他感觉自己腰侧一凉。
☆、浮沉(26)
程序上, 没有走完公检法流程, 在法院判决前, 亲属朋友不得探望暂时羁押在看守所的嫌疑人。能够进行会面的, 只有嫌疑人的律师。
但凡事无绝对, 在这个世界上,能撼动规则的东西太多了。
孔福沉默着, 跟在民警身后, 穿过长长的走廊。
垚江的这个夏天, 暴雨似乎格外的多。
狂风拍打着带有围栏的窗户, 雨点死命地砸在玻璃上, 发出噼啪的响动。雷声由远及近, 沉沉地响在耳边, 一个接一个, 没有停歇的趋势。
一道闪电劈下来,分开厚重的云层, 把民警的脸也映得半明半暗。
“时间别太长, 待会儿我叫你。”
孔福点点头,闪身进了会见室。
老师还没来, 他只能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但那把椅子似乎长了刺, 无论他怎么变换姿势,都坐得一点也不舒服。孔院长一会儿抖抖腿, 一会儿动动手,感觉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
这让他想起二十几年前,刚进大学的时候。
那时, 他也是这么不安分地坐在教室里,然后被老师毫不留情地拍了后脑勺。
这么多年过去,在对方面前,已经是一院之长的孔福,依旧是个稚嫩的孩子。
正胡思乱想之际,透明玻璃的另一侧,门开了。
孔福站起身。
老师的精神比他想象得好,看起来并没有在看守所里受什么太大的罪。已经半白的短发梳在耳后,整整齐齐的,显得人特别地干脆利落。见到他,甚至还有心情冲他笑笑,仿佛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场合。
有那么一瞬间,孔福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医科大的课堂上。
“你们快点。”
然而,民警冷冰冰的声音,一点儿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雨点、雷声和闪电一齐砸在孔福的身上,让他向前踉跄了几步。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隔着玻璃,老师慈爱而温柔地看着他:“阿福,你要稳重啊。”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不急不缓,既没有先前冲沈长河发脾气时的暴躁,也不像在人前思念沈然时那样哀哀戚戚。
这不是老师一贯的语调,孔福的背后窜起一阵寒意。
“沈医生托我带个话。”他垂着头,跌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