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奉尤氏之命过来的下人吞吞吐吐,秦可卿倒也把自家婆婆的未尽之意给品摸清楚了。于是她又开始砸东西。“她把我当成了什么人?”秦可卿冷笑道,“先头派蓉哥儿出去办事,说要几个月,后头就给我塞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勾引过她老公,是她自己没本事,管不住人罢了!”
宝珠在一旁听了,抿嘴笑道:“奶奶固然是不会去的,只不过把人晾着,总也不是。那药若是一个不好,可是能要人命的。奶奶权当做好事,赏那小子一个痛快罢。”有其主必有其仆。在那个时候,贾芸在几个女人口中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道具罢了。
秦可卿冷笑道:“你这丫头,难道你想?我却偏偏不许你,你们爷回来了,没得抱怨我把你们带坏了。”
宝珠笑道:“爷一向对奶奶比亲姐姐还要恭敬,怎么敢说奶奶的不是。”
秦可卿想了想说道:“事不宜迟,托珍大爷的口气,将那个蔷哥儿找来。我倒要看看,他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和蓉儿混在一道!”
屋子里一片黑暗,贾芸躺在地上挣扎。尽管没有开过荤,然而对于身体的变化,他并不陌生。他很清楚的知道是尤家大奶奶暗算了他,在茶里下了药,他还知道既然下了药,又把他关了起来,自然不会是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的。只是,她们想拿自己做什么,对付什么人,他就全然不清楚了。这样的宁国府,藏污纳垢,连女人的心思都这么古怪难以捉摸。他突然想起深宫之中的元春,想必那里的勾心斗角更加激烈吧,那个女人,在那里可好?
正在这时,屋子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紧接着,一个东西被扔了进来,正落在贾芸的旁边。
贾芸在地上乱摸,见触手所及滑溜溜的,全不着力,方知道是一个光着身子的人,不觉有些口干舌燥。
”喂,乱摸什么啊。”那人突然说道,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贾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定神去看他,却正是贾蔷。
贾蔷歪过头来看他,冲着他嘲讽的笑笑。
“贾蔷?你怎地在这里?”贾芸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涩得慌。
贾蔷笑了笑:“你却又为何在此地?”
贾芸张口结舌,他实在无法说出口。
贾蔷又笑了笑:“你的原因和我是一样的。说到底,是有人看不惯罢了。我被人绑着呢,来,扶我起来。”
贾芸刻意转过头去,不去看他,只问道:“你的衣服哪里去了?”
贾蔷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就这么怕我?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你现如今这个样子,不好言好语求我帮忙,还想怎样?”
贾芸便如鬼迷了一般,真个转过头去。
下面发生的事情贾芸宁可一辈子也不要提起,然而他却一辈子难以忘记。总之,当他扶着贾蔷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试探着推了一下门,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
“看,我说的吧,他们不达成愿望是不会罢休的。只是,他们太过小看我了。认为这样我便要赔上自己的身子吗?真傻。”贾蔷居然还对贾芸笑道,笑的轻描淡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贾芸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怕要有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了。
那个时候,眉目如画、不着寸缕的美少年眼眸里蕴藏着水气,坐在自己旁边,一双灵巧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一面还若无其事般的说:“还是个初哥呢,故而连一杯轻剂量的药都禁受不住。”——他直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是贾蓉放弃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暗涌
几日后,贾蔷重入家塾,便和贾芸一同坐卧。贾芸心中总有愧疚之心,自然不便推辞。不料书塾中有些人看不过,含沙射影的说出许多闲话来,贾芸只当贾蔷会生气,谁想他竟一笑而过。
谁承望不知何时,这风言风语竟传到贾代儒的耳朵里去了,又或者,是贾瑞等人有意为之也未可知。贾代儒满腹学问,原是个耿介的读书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素日教训最严,他既对贾芸寄予厚望,如何肯看他误入歧途?
一日,贾代儒抽了空子,悄悄的唤贾芸到自己家中,明着问过了课业进展,暗里却语重心长的说:“你如此良质美才,又是大好青春,合该一心向学、心无旁骛,学个成人的举业,便也不枉你平日里的心气,和你母亲这么多年的辛苦了。这交友之道,更应慎之又慎,只跟和你一路的人交往,莫被人带坏了,悔之晚矣。落下些不中听的名声,与前程无益。再者,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家瑞儿二十了,我还只说叫他未进学前不议亲,以免有误学业。你可明白?”
贾芸不明其意,只低头恭谨说道:“谨受教。”
贾代儒见他未领悟,但亦不敢深说,只是从此对贾芸考较欲严,所幸贾芸功课仍然十分上心,略略欣慰。
贾蔷因是宁国府正统的玄孙,一年有八两银子的份例,手头更是阔绰,每每邀了贾芸一同吃点心。任学里那一帮子无事生非的学童玩笑起哄,他只觉得十分有趣。一日突发奇想,开玩笑般问道:“吃了我那么多的点心,岂是白吃的?你想好该如何谢我了吗?”
贾芸反问道:“我帮你做了那么多次功课,岂是白做的?你又该如何谢我?”
贾蔷低头想了一想,又呆呆望了贾芸半天,方笑道:“怕只怕我敢赏,你不敢收罢了。”
贾芸心中又是一跳,竟有些心虚,不知道为何竟不敢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强笑道:“有了。你且等着吧。”
又过了几日,贾芸寻了花匠,买了玫瑰花、蔷薇花、月季花等的花苗,在贾蔷家的后院中种下。贾蔷站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贾芸亲自弯了腰在院中翻土,一边嘲道:“果真小家子气!吃了我那么多点心,巴巴送来些花草做补偿,这是好吃的呢还是好喝的呢。”
贾芸闻言正色说道:“你有所不知。这花草若是料理的好了,大有可为。若晒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里去,也值好多钱。”
贾蔷说道:“这倒是头一次听说。纵虽如此,你也该种在自家园子,种到这里却成什么样子?被人看到了,若是说芸二爷不顾身份做些下人的事情,岂不是我的不是?连我恐怕也要担了役使族亲的恶名呢!”
贾芸转头问道:“怎么,你怕被你的蓉大哥知道?”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自己算什么人,怎地管起这个来了,没得被贾蔷嘲笑了去!
贾蔷却不以为然说道:“贾蓉?他又算哪根葱?”表情却有些勉强。
贾芸却没有看出来,便道:“那你哪里便有这么多顾忌来!我家的情况,大半你也是知道的,我母家人是三天两头来滋扰的,别说这些花草是娇贵的物事,便是蔬菜稻谷,我也不敢放在院子里。圣人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如今既然读了圣贤书,更应该效仿先贤,身体力行才好。说什么主子奴才,却是拘泥了。”
贾蔷道:“从来没听说过的,定然是你的杜撰。”
贾芸摇头:“可见你课业不精,《论语》好生读了再来辩不迟。”又道:“如今这些花草借种在你园子里,我好生照应着,待卖了银子你我平分,也算是个营生,再者竟拿了这钱去买了点心,岂不是一件美事。”
贾蔷便嘲他道:“芸二爷自谓饱读圣贤书,其实却是个满腹铜臭的,利欲熏心,都流于世俗去了。”
数月之后,已值盛夏。贾蔷园中鲜花初开,贾蔷约了要好的一班朋友自去赏花,众人免不了观赏赞叹一番,都说如今竟是“蔷薇花伴蔷薇郎”,正是人与花争艳,纷纷追问贾蔷是出自何人之手。
贾蔷被赞的春风得意,朝贾芸努一努嘴,众人便都惊叫起来。
有人便说:“蔷哥竟是好手段,我们看着芸二爷整日不声不响的,想必是个冷情的,不想这么好模样的,竟被蔷哥儿给收服了!”
又有人道:“非也非也。以小弟之愚见,怕不是蔷哥收服了芸哥,竟是芸哥收服了蔷哥了!”
贾蔷和他们这帮人原本便胡闹惯了的,横竖是小孩子混说,他是此中老手,怎么会轻易放在心上,只觉得心中得意。然而看到贾芸的面色着实奇怪,恐他真正恼了去,大家面上不好看,忙笑骂道:“你们又在编排我的不是了!今个在我的地盘上,定要多灌你们几杯!”众人轰然唱诺。
等到这些上门的朋友都醉的差不多时,贾芸便起身和贾蔷一起收拾残局,见颇有几个不胜酒力的,唤过他们各自的长随带了回家。
然后,贾蔷特意留了贾芸,直接问道:“你今个儿却是什么意思?难道被说几句也恼了不成?”
贾芸沉默半晌,方说:“蔷哥儿,我需告诉你一个消息。蓉大哥他回来了。”
贾蔷分明身子颤了一下,随即便说道:“他回来怎地?却又和我有甚么相干。”
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巨响,两个人回过头去,只见贾蓉脸色铁青站在那里,把门踢得乱摇晃。
仆人来福慌忙跪下说:“蓉爷,您莫要这样。小的本不该拦你的,没拦住你不说,还累您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