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病人 (甜梅星)

　　他吓了一跳，水声掩盖了我的脚步声，热水从花洒上喷薄而出，他的头发淋湿了，整个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到了我，不着寸缕的我。
　　“罗伊，你在做什么？”他问我。
　　我拨开他的手臂，直接挤进了淋浴间，我的动作太急了，手肘打在玻璃上，可我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
　　“布莱恩。”我抱住他，他环住我的腰，我们肌肤相触，没有一丝遮挡。
　　“我在，我在这里。”他在我耳边说道。
　　热水将我们包围住，我抬起头吻他，他没有半点迟疑就热情地回应了我。我是野兽，而布莱恩就是驯服我的神。我想要他，想要完完全全地和他在一起，想变成献给他的祭品。
　　“不，等等。”布莱恩稍微冷静了一会儿。
　　我们两个都有了反应，我从没如此冲动过，那种渴望快要把我烧死了。可我不会，我想让布莱恩进到我的身体里。我是个笨拙的、只有一腔孤勇的小孩。最后我放弃了，布莱恩捧着我的脸，去亲我的眼睛，轻声说道：“罗伊，冷静一下。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时候的我是在哭。
　　眼泪和热水混杂在一起，布莱恩说我的眼泪是他尝过的最苦涩的东西。
　　他把我抱在怀里，等我哭够了以后，给我洗了个澡。我猜他也从没给别人洗过澡，有些动作弄疼了我，泡沫还流进了我的眼睛里。布莱恩把我抱回床上，他耐心地给我吹干头发，安慰性地吻我。我拉住他不想让他走，他低头对我说：“等一下，就等我一下，好吗？”
　　我知道自己开始慢慢地对布莱恩的话产生怀疑。不信任是一粒看不见的种子，是莫妮卡把它埋在了我的心里，尼克又继续将它催熟。可最为致命的是我自己，我不成熟，也没有能力，还很贪心。
　　布莱恩回来得很快，他的发梢甚至还在往下滴水。他回来的时候问我是不是生病了，因为我的脸上看上去很苍白。
　　“哪里不舒服吗？”他有点担忧地说道。
　　我现在觉得好一点了，五脏六腑有了热量。布莱恩睡到我的身侧，抱住我，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我说：“我没有生病。”
　　他出去的时候肯定看到了桌子上的酒，问道：“你喝酒了，心情不好吗？在学校里不快乐？”
　　“学校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做的不错。” 我说。
　　最后他说：“那就是我了。”
　　“不是。”我摇摇头。
　　布莱恩说：“你不要骗我，我知道的，是我让你觉得难受了。”
　　我忽然有一种想让他告诉我全部的冲动，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布莱恩没有阻止我，我回过头，他看着我。布莱恩这样看着我，令我有一种其实他也想把整件事告诉我的错觉。
　　我问他：“莫迪尔先生是谁？”
　　布莱恩没有说话，他握住了我的手，过了很久他才缓慢地说道：“所以那天早上我把你吵醒了？你在装睡吗？”
　　“只听到了一点点。”我低下头，小声说道。
　　“听着。”布莱恩也坐了起来，他掰过我的肩膀，让我对着他，他的额头和我的额头相抵在一起，“罗伊，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但是我知道有的事情你不知道是最好的。莫迪尔他……他资助我上学，他很关心我，他相当于我的雇主，而我过去就是为他工作的。”
　　“你的爸爸妈妈呢？布莱恩。”我问。
　　他笑了一下，对我说：“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所以你也是一个孤儿。”我说。
　　布莱恩停顿了一会儿，他知道另一个孤儿是我，他说：“是的，我也是孤儿，但我现在拥有了你。”
　　“你为莫迪尔先生做事？这就是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国家的原因吗？”
　　“是的。”
　　“那么，这件事做好了之后，你会离开这里吗？”我问。
　　布莱恩摇摇头，说道：“这将是我为莫迪尔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能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布莱恩吻了吻我，说：“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我点点头，哀求道：“别离开我，布莱恩。”
　　他说：“我不会的。”
　　他给我的解释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部分的真实，再将另一部分的真实掩埋掉。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爱着他的人，我会选择无条件地信任布莱恩。可在我的手机里，我保留了一条尼克给我发来的短信。
　　他说：“鲨鱼从一个男人的身上偷走了这种毒品，那个男人就是布莱恩·凯斯。”


第36章
　　“罗伊。”布莱恩在电话那头对我说道，“我今天可能要晚一点回去，我给你点了餐，你乖乖吃完等我回来，知道了吗？”
　　我笑了一下，说道：“好，放心吧。”
　　挂了电话，我知道布莱恩不会回来了。我走到浴室里，看了一眼镜子。我暂时还是现在的这个我，没有变回之前的苍白与瘦削。但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内里，我的灵魂，开始有了一丝裂缝。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希望你不要后悔，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了，罗伊。”
　　这是一种无声的背叛。我一旦有了对布莱恩的怀疑，就再也不能说自己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总是百分之百地爱他。
　　我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学习上，试图去忽略尼克给我发来的短信。可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放出里面的灾祸与不幸，这世界就再也难以倒带。尼克非常了解我，他比我有耐心，也比我更加懂我。
　　当我给他回复那条短信的时候，他就成为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胜利者。
　　“怎么证明？”我问他。
　　他回的很快：“找。另一半的粉色小药丸就在他家里，而你是最接近的人。”
　　我没有给他回答，我仍在犹豫，但尼克的下一句话让我心里一颤：“罗伊，我并没有痊愈。可以说，没有人痊愈。我需要另一半的药，只有你能救我。”
　　我找的很慢。
　　我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和布莱恩在一起，也不愿意背着他在他的家里翻箱倒柜。我很难过，因为布莱恩不会知道我在暗中搜他的抽屉。我打开他的衣柜，去摸他外套的口袋。往床底看，往每个角落里看，甚至连他的鱼缸我都怀疑过了。
　　可我什么都没找到。
　　我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客观性，又有多少主观性，还是我的潜意识会忽略很多细节。也许我已经找到了尼克所说的证据，但是我只是在告诉我自己，那不是。
　　送餐员敲了门，我接过食物，对他说谢谢。
　　这些东西看起来很好吃，事实上也的确很好吃。但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却什么也吃不下。美味佳肴在我眼里好像全都变了个样，它们像是被淋上了一层黏糊糊的泥土或者是撒上了可怕的白色石灰，当我吃不下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可能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往前走是黑茫茫的大海，一个劲儿地勾引着我往下跳。往左是戴着帽子的尼克，我们在他的阁楼里快乐地吃着披萨。往右是我最无法伤害的布莱恩，如果可以，我想变成他脚下的一块岩石，让他能够通过我去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我的背后，站着一个女人。
　　她就站在我的背后，双手搭着我的肩膀，呼吸喷在我的后颈，她温柔的声音穿透了墙壁和时间，超脱了光年和死亡，一遍遍地在我耳边低语。
　　那是我的母亲，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可她最近却又突然成为了我梦境里的常客。她还是跟从前一样，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喜欢穿浅色的毛衣。在梦里，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她朝我张开手臂，我便向她跑了过去。
　　我扑进她的怀里，好像比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还要小一点。我们住在一座有着花园的房子里，有许多来回穿梭的佣人，母亲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她唱起歌来的时候好像一只夜莺。这样的温馨画面并不多见，醒来的时候我很困惑，我想不起那是什么地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我和母亲会住在那样豪华的房子里。我梦见最多的画面仍然是她站在我的背后，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可我一句话也听不到。
　　我最后还是找到了尼克口中的粉红色小药丸。
　　它被装在一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里，就安静地放在浴室镜子的后面，和那些维他命、止痛药放在一起，如此显眼，又是如此隐蔽。当我看见它的时候，我简直想要发笑。我把玻璃瓶拿在手上，做了最后一步确认。
　　“喂，布莱恩。”我给布莱恩打了电话。
　　他那边很安静，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他温和地说道：“怎么了？你吃过饭了吗？”
　　“嗯。”我把镜子拉开，故意碰出翻找东西的声音，“吃过了。布莱恩，你记得止痛药在哪里吗？为什么我找不到。”
　　“止痛药。”他重复了一遍，“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说：“我的头有点疼，可能有点感冒了，让我吃一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