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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戏 (兰诩七)


  林染确实是个好苗子。他确实还稚嫩,这与他的年龄和为数不多的拍戏经验相关,这也怪不得他,这是需要时间和经验来打磨的东西。但稚嫩有时也意味着可塑性。有些演员成熟的同时容易给自己设限,戏是越演越窄的,但年轻人就像是一张笔触不多的画纸,空是空了点,却也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
  “是不错。”陈弈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有磁性。苏导演曾经与他提起过陈弈白的台词,说那是同龄的演员中数一数二的,毕竟是早年话剧舞台的功底打磨出来的。
  李导夸了那么多林染还是蔫儿着,影帝先生只三个字,林染心里就雀跃起来,抬起头来的时候笑出一口小白牙,清澈的大眼睛里也亮晶晶的,直直地映入陈弈白的眼眸中,一泓深潭也泛起了涟漪。
  陈弈白也忍不住笑了,又一次想,这果然还是个孩子。
  试戏(三)-家母
  散了戏,林染本意是想回公寓的,苏见青让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个六十平的loft,林染把自己妈妈接来了,也方便照顾她。
  然而南方大都市这难得的一场大雪下得像是铆足了劲儿,近乎封了路,林染滴滴打车了好一阵儿,也没见有师傅接单。李导见他穿得单薄,大雪天就穿个长风衣,暗自腹诽年轻人“要风度不要温度“,直接就把他拎回了剧组驻扎的酒店,让范副导给他新开了一个房间。
  剧组的福利还是挺好的,住的酒店档次也不错,林染刚才试戏投入,如今散了戏才觉出累来,胯骨处疼得越来越明显,他也折腾不动了,给林母打了电话提醒她开暖气别心疼电费,说今晚住组里不回去了。
  李导和范副导住在酒店一楼,林染和陈弈白住在三楼。许是夜深了,电梯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陈影帝看着文质彬彬,到底是前辈,林染却没来由得觉得这人的气场太强,隐隐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侵略性。这密闭的空间和气氛让林染想起刚才的戏来。他起初是硬着头皮演,后来被陈弈白带进了戏,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两人衣冠楚楚的,他反倒觉出一种奇异的情愫来,也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羞涩,只是默默垂着头不敢看边上的陈弈白。
  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纯情小处男,第一次跟人那样亲密,即使是搭戏。
  陈弈白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别扭,开口问:“还好吗?”
  林染一愣: “什么?”
  陈弈白指了指他捂在胯骨上的手。
  林染反应过来: “哦……没…没事。“
  所幸房间楼层不高,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到了,走出电梯的时候,林染几乎松了一口气。
  陈弈白却像是没打算放过他: “你住哪间?”
  林染看了眼手里的房卡: “207。” 对前辈只答一个数字似乎有些不礼貌,林染又补了句: “陈老师呢?”
  陈弈白话里带着笑意: “可巧。“ 然后便在一个房门前站住。
  林染看了看,208。他挠挠头发,这是他不太自然的时候常有的小动作: “是挺巧。陈老师早点休息,晚安了。”
  他也顾不得礼数,门还没完全推开就侧身挤入了自己的房间,黑暗中先背靠在门上松了口气,然后才想起来去刷卡取电。
  林染几乎对自己的反常生出一种厌弃来,这是怎么了,亲也没亲脱也没脱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跟个大姑娘一样扭捏个什么劲儿。
  “太不专业了。”林染批斗自己。
  林染看着自己的胯骨,怪不得疼,那里确实是撞青了。林染浑不在意,大男人嘛,这淤青又不在明显的地方,过个几天自己就散了。大不了明天回去找个药酒揉揉,哪就那么娇贵了。
  然而“不娇贵”的“大男人”林染先生,洗完澡对着镜子擦头发时看见自己脖子后面的红痕,他纳罕了一阵这是什么,突然脸色一红,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位影帝先生看着斯斯文文,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怎么跟馋肉似的这么大劲儿,怪不得人家姑娘不愿意跟他演这场戏,试个戏都试成这样,真要开拍了那还得了?
  林染对着镜子,伸手抚摸隔壁影帝先生吸吮留下的红痕,思绪又飘到晚上的片场去,他想着陈弈白修长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掐过自己的腰,拭过自己的泪,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他埋下头又开始揉头发,直把自己柔顺而半干的短发揉成了一个新鲜的鸟窝。
  “咚咚咚……”敲门声不疾不徐。林染以为是梁叔那个温吞老实的副导演要交代明天的事情,终于肯放过自己备受摧残的头发,把睡衣袋子系好了去开门。
  但门外的人窄腰长腿,显然不是那个发福的范正。
  看见陈弈白的那一瞬间,林染强忍住想把门拍回去的手,挤出一个笑来: “陈老师,您有事儿找我?“
  陈弈白先不回他,就那么带着笑意地看了他一会。林染刚才不怎么正经地想着人家,本就心虚着,见陈弈白也不说话只看着他,心里更发毛起来,心想着是不是自己穿个睡衣见长辈有些不妥。
  陈弈白伸手递过来一管药膏,林染微微一愣,接过一看:跌打镇痛膏。
  圈里盛传的陈影帝吓哭女演员的事情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他自己演这种带些暴力元素的戏份时,一入戏确实容易把自己伤到。他的“盛名“源自于一场绑架戏,演一个绑匪,腿上受了枪伤还拖着人质,也就是那个吓哭的女演员。人们说起来都是他怎么凶狠地用力捂着女演员的嘴往后拖,但事实是他已经十分注意了,捂得紧只是做个样子,他自己斜躺着往后蹭的时候,后背和肘部的皮肉隔着薄薄的衬衫磨着仓库粗砺的水泥地,尽力护着女演员不让她直接蹭到地上,毕竟女演员皮肉娇贵。
  这场戏演完,他的后背和肘部磨掉大片的皮,白衬衫都浸出点点血痕来。经纪人李姐心疼的不行,知道劝他也没用,哪次不是答应地好好的,下次一开拍准又忘了。因此一听到这种戏码就备着各种创伤和包扎药品,不严重的话就自己处理一下,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林染虽不知道这些,但见影帝先生关心自己,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本就虚张声势的刺就此偃旗息鼓,再他抬起头来时笑得十分乖顺: “谢谢陈老师。“
  陈弈白见他不别扭了,抬起手揉揉他的脑袋,说: “会用吗?“
  林染不敢再麻烦他,忙说: “会用,会用的。“ 他一个正经毕业的大学生,涂个药还不会么。
  陈弈白的手还揉着他的头发,像是揉不够似的,这种亲昵并不带一点情色意味,像是哥哥对弟弟,也像是长辈对晚辈。
  陈弈白: “累了就早些睡。”
  关门前又说: “晚安。”
  林染想起自己刚才挤进门时那个匆忙敷衍的“晚安“,就觉得他陈老师是在回他这句。
  林染边往床边走边研究手里的药膏,这是开过封的,没有包装盒,铝制的药管上也没有印说明,难怪他陈老师刚才问了那么一句。林染想着找手机百度一下使用说明,谁知一抬头看见穿衣镜里自己的尊容——他终于知道影帝先生刚才为什么老是揉他的头发了……那好像是…在帮他顺毛?虽然看起来没能成功给他顺回去。
  林染夜风中凌乱,又一次觉得,自己在影帝先生面前丢尽了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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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染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大早便到楼下餐厅,酒店里提供自助早餐。他不喜欢人多,心想早点来正好避开人流。
  却发现陈弈白比他还早,桌前只有一杯清咖,在晨光下翻着剧本。大概是觉得戏里中长的发型麻烦,他把头发随意束在脑后,穿着柔软宽松的浅色毛衫,如画的眉目随视线淡淡垂着,又直又长的睫毛在卧蚕下映出一片阴影。林染想起,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影帝,其实和他差不了几岁,但与他相处时,反倒像是年近四十的苏叔叔给他的感觉。
  这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林染随意捡了几样想吃的,怕打扰了影帝先生琢磨戏,打算静悄悄地绕远点坐,谁知陈弈白一抬头冲他招招手,意思是让他过去坐。
  许是刚毕业不久,林染的笑里犹带着学生气,他像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对着陈弈白打招呼: “陈老师早。”
  陈弈白只觉得这孩子笑起来十分真诚,把整个屋子都点亮了。他点点头,问林染: “药膏用了吗?”
  林染嘴里塞了个小花卷,说话有些含糊: “嗯,谢谢陈老师,好多了。本来就是一点小伤,不碍什么事。”
  陈弈白把剧本放下,抿着咖啡,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而后状似无意地问林染: “小染,你是为什么入这个圈子?”
  林染听他这么一问,还真转着眼珠认真思索起来。他话语斟酌: “刚上大学的时候,选了一门老师的文学选读课。那时候贪玩犯懒,挑了本最薄的,真看完了又觉得受益匪浅。那书上说,人这一辈子,意义也好尊严也罢,都是自己赋予自己的。人生是荒谬的,演员和作家的人生更是荒谬。演员可以在不同的角色身上活个几辈子,经历不同的可能性。作家则是创造了一整个世界,他活在书里的每一个人身上,这也是有限生命的一种延展……听着令人神往。反正我是被忽悠住了,觉得十分有道理。我自知没那本事写故事,却也想着能在角色身上多经历几回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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