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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舔卷毛与大佬二三事 (十心央)


  姚旺只是摇头,闷哼也没了,里屋两岁半的孩子哭声从未停过。
  “在家,吃白饭的鳖孙,卖了顶一年的债,以后老子年年还能分钱花,养在家做什么用?啊!有什么用!”老头叫嚷着进了里屋,小孩的哭声随着一声布料撕扯声,戛然而止,仿若世界都寂静了一般。
  原本蜷缩在地上不动的姚旺,忽然弹跳起来,扭曲的脸上簌簌的落着泪。
  佝偻着背枯瘦的老头一手拎着姚旺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儿子从里屋出来,小孩眼睛瞪圆,鼻孔张到最大,手脚扑腾着要去抱姚旺。只是嘴被一大团破布塞住,撑的嘴皮薄到透明。
  “呜呜呜……”两岁半的孩子受到前所未有的惊吓,喉咙里的呜鸣声让感官正常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中年男女终于看不下去,男人压着火高声问:“叔,你可想好了?卖给七瘸子,以后老幺可就回不来了,弄不好,他们得搞残……”
  “回来做什么?回来吃我的米,糟害我的钱?”老头扒拉开挡路的中年男人,显然手劲极大,壮实的中年男人被枯瘦的老头一胳膊给搡到墙上,身后的中年女人同样被失心疯的老头一巴掌推倒在地。
  姚旺捂着肚子一直在追老头,在老头要走出院门的时候,突然扑上去,抱住老头大腿,喊不出来的嗓子像困兽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张嘴咬住老头大腿肉。
  面色紫红的老头“嗷”的一嗓子,攥拳砸在姚旺头顶,姚旺仿佛没痛感一样,不松手,不松口。
  刘五紧跟跑到院子里,见状,上去一把抢过姚旺的弟弟,他刚才听中年男人说这孩子要卖给什么七瘸子,他猜应该是之前把姚旺摔在电线杆上的那个男人。
  五大三粗,满面横肉的混混。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两岁半的孩子以后就会是窑村繁华中心马路上的‘爬行物’,这是他在窑村住的那段时间,经常听到的词汇,马路‘爬行物’指的就是那些残废到沿街乞讨的孩子,瞎子,聋子,缺胳膊少腿……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每天哭声响亮的孩子,四肢健全的孩子要经过什么样的‘加工’才会变成马路的‘爬行物’。
  老头俨然成了一个杀红了眼的畜生,托着撕咬在腿上的姚旺,转回身去追刘五。
  “管闲事儿,没好下场,儿子就得给老子挣钱花……”
  刘五把吓傻的小孩立在墙边,拿掉堵住嘴的破布,小孩浑身抽搐,痉挛的手脚成利爪状,单薄的胸腔起伏的幅度很大,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死亡。
  刘五慌乱间一直顺小孩的前胸后背。
  忽然,小孩一声尖叫,刘五猛然间回头,只见老头捡起半块红砖头,高抬起后对着姚旺的发顶砸去。
  刘五蹲在小孩面前,扭头向后瞅,第一反应起身扑过去,可是他别扭的姿势延迟了他的动作,他起身的同时,高声喊:“姚旺!松手!”
  中年男女显然没想到,老头会捡砖拍自己孙子的脑袋,这一砖下去,人就完了。
  一时间院里院外,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人踹开木栅栏门而入,刘五和中年男女在屋门口向姚旺跑去,不知多少人同时奔向一处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穿过刘五腋下,比所有人都快,摔炮一样砸在姚旺身上。
  这一砸,力道不大不小,老头被撞的身形一晃,抓着红砖惯性落下的手,正好偏砸向覆着在姚旺侧身的小孩头顶。
  “啊!”
  惨叫声尖刺,破嗓而出,一半划破空气,一半咽回腹中。
  刘五和中年男人冲过去的惯性,让两人同时推开了枯瘦的老头。
  老头仰面朝天倒地,粗喘声刮擦过声带,仿佛有十几个人在同时喘着粗气。
  中年男人两手捞起已经翻白眼的小孩儿,不住地喊:“老幺!老幺!老……”
  姚旺随老头一起摔在地上,一手撑地,痛苦的支起上身,怔怔的看着满布鲜血的小脸,两眼翻上的白与灼目的血红,在一个两岁孩子的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五被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刺激的没了呼吸。
  眼前忽然泼过大片的鲜红,漫天漫地,裹挟他整个世界,里里外外,血腥味充斥着他所有的嗅觉……
  “砰!”子弹穿太阳穴而过,带出喷张的鲜血,如妖冶荼蘼的罂粟花,瓢泼的鲜血从他头顶淋下……
  “啊!!!”女人的尖叫永远是噩梦的根源,也是唤醒噩梦的良药。
  刘五回神时,骤然间回笼的呼吸,以及周遭混乱的叫喊声,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死了的那个不是他。
  姚旺疯了一样厮打此时躺在地上打滚的枯瘦老头,中年女人和男人跪在已经没了气息的小孩面前,男人喊,女人哭。
  刘五散尽了力气,仰面朝天,一屁股坐在墙根处。
  很快,片区警察来了,120跟警车前后脚,一齐停在平房院前。
  看见警车,刘五慌乱溃散的神经,一下收回,所有意识回笼,他趁人多杂乱,翻墙出了姚旺家。
  躲进距离姚旺家不远处的破房子里,听着人声嘈杂混乱,哭声,喊声,咒骂声,以及麻木的玩笑话。
  车胎撵过土路的声音,渐行渐远,除夕看热闹的人群,散的格外快,没过多久,仿佛又回到了,他清晨回平房时的寂静。
  除了,冬日风声依旧。
  日落西斜,西北风乍起,肆虐着刘五栖身的断垣残壁。土坯房被风一吹黄土飞扬,飘洒下,混着落日余晖,有种萧索的美感。
  刘五强迫自己短暂的闭了两秒钟双眼,酸涩生疼的眼皮上下合起,锈钝了般磨砂着眼珠。只是两秒,噩梦仍旧不依不饶,瓢泼的鲜血兜头而下,穿过太阳穴的子弹,带出罂粟绽放似的‘花朵’……
  “呼~~~”
  天终于暗了,黑暗给人以恐惧,也给人以勇气。扶着土墙起身,粗糙的墙面刮过手心,触动了五感。
  刘五站直身体,听着或远或近的炮竹声。
  除夕到了。
  他侧头看向姚旺家,竟然有光亮,很微弱,明明灭灭。
  明白那光亮是什么,刘五腿脚不受控制的走向姚旺家。
  他没救得了姚旺,也没能救下两岁半的孩子。
  就像伍强曾经说的,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对谁都一样,养不熟的狼崽子。
  他承认,也不完全认,他是无情,却并不是对谁都无情。
  只是,对给予他破败一生的人,格外的无情。
  中年女人蹲在院里,院中央放着姚旺之前洗衣服用的大铁盆,里面堆着尚未燃尽的黄纸钱。
  “呜呜呜……造孽呀!还是个孩子,造了什么孽呀这是!”
  “行了!大过年的哭,丧不丧气!”中年男人站在女人身后,没好气的抬脚踢了女人后腰一下。
  女人哭着回头骂道:“看看你们家人做的孽,丢人的是你们,杀人的也是你们……”
  男人突然爆吓一声:“你有完没完!不过离婚!”
  女人像被掐住脖子一般,突然禁声,不哭不喊,只是漠然流泪。男人喊完转身出了院子,往不远处另一间平房走去。
  女人把最后两把纸钱扔进火盆,起身往屋里望了一眼,也走了。
  刘五站在门外听完,与女人错身而过。经过院中间烧纸钱的大铁盆,往里看了一眼,少的可怜的纸钱燃尽,纸灰没覆盖住盆底。
  里屋,姚旺跪在炕上,拿着湿毛巾,正在给小孩儿擦脸。
  刘五站在门口,胃难受的痉挛起来,说:“我帮你。”
  姚旺手上的动作很机械,一遍一遍的擦拭,一遍一遍的投洗破洞毛巾,刘五进去把血红的一盆水端走倒掉,又换上一盆新的。
  如此反复,直到盆里的水清澈,姚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炕上平躺的小孩好像睡着了,脸蛋很干净。
  刘五目光移到姚旺侧脸,问:“火化还是……”
  姚旺突然开口,轻声说:“哥哥,我弟,他是傻子,到现在也不会说话,你说,把他卖给七瘸子,当个要饭花子,是不是比死了强?”
  刘五心理慢慢下沉,双脚有千斤重,身上却没了份量,飘飘摇摇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升空飞起来。
  姚旺讷讷的看着那张白皙透明的脸说:“我害他,被砖头砸,我害他,当不成,要饭花子,我这个,哥,就是……呜呜呜……”
  破破碎碎的不成话,呜呜咽咽的也不成调。
  刘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他托着重若千斤的脚往土炕边走了两步,上身前倾,伸胳膊抱住哭的颤抖不停的姚旺。
  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意外来的太快,太凶,以至于让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心生自责,把所有的罪全揽在自己身上。
  哪怕退一步,结果如此不堪,姚旺竟然生出了退让的心思。
  如果这样,姚旺这一辈子怕是要毁了。
  刘五一手抱着姚旺,肩头的衣服被泪水打透,他抱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间,背上包,用军大衣把姚旺一裹说:“知道哪有卖棺材的吗?”
  姚旺哭的眼睛没了型,使劲睁大也不过是一条细缝,“窑,窑,窑村,有!”他停了停说,“哥,我,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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