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以前对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心转意,就会分外痛惜自己这些年枉费的时间。可他想来,却并没有觉得惋惜。
他跟沈期到底不一样。他如今的身份,如今的心境,更适合和赵文彦在一起。
“文彦。”他吃完最后一点蛋卷,仍有些不太习惯地叫着他的名字,“等玩完了欧洲,陪我去趟香港。”
“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2016年6月18日,香港,九龙。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建筑上仿了民国公馆的样式,内里的陈设却是现代的极简风格。
沈乔要见的人住的是顶层的VIP房间。他们本是想昨天过来,主治医生却说刚刚化疗过,怕是不方便。
“他得了什么病?”
“胃癌。”
来的路上沈乔跟他说过他们要见的那个叫沈期的人。他们名字相似,却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才想来带他见他。
隔着一道帘子,他听到沈期闲散的声音:“都几点了才过来,成心想让我等你到天荒地老油尽灯枯?”
“你这不还没死吗,别把每次见面都说成遗体告别仪式。”沈乔挑眉,回嘴回得极为利落。
赵文彦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沈乔,他回话极为尖锐,神情中依稀还有着年少时张狂的影子。那种神情曾经是他谙熟的,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却又陌生。
他原本还以为,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沈乔已经彻底消失了。
沈乔掀开帘子,露出床上那人的面容。他很瘦,几乎是形销骨立,可那种飞扬的的神采仍旧在深陷的眼窝中肆意盛放,令枯瘦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生机。沈期先看了沈乔一眼,目光旋即转向他,转瞬,惊愕之色充斥脸孔:“你------”
“我男朋友。怎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沈乔牵着他的手,笑得颇为得意。他搞不清楚状况,只得先打个招呼:“你好,沈期先生。”
“你好,赵导演。”沈期机械性地打了个招呼,“我很喜欢你的电影。”
“你还没息影那会儿,年年贡献票钱。你有年来香港,他还跟我说能睡到你就此生无憾。”沈乔接嘴。
“乱造什么谣!”沈期腾地坐起,火冒三丈,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脸义正辞严对偶像表忠心,“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我最多就是对你男朋友有过非分之想!”沈期义正辞严地继续表忠心。
赵文彦:“......”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沈乔在沈期面前还那么张狂:这样的朋友,你不张狂点,友谊的小船怕是没办法继续开。
鉴于在这两个人中间他实在太像个第三者,没几句话便找了个借口出去。目送赵文彦走远,
沈期才愤怒地控诉道:“你居然没有告诉我,你心心念念的初恋就是我每年都要贡献票钱的导演!”
“你当年也没告诉我,你的前男友兼现床伴就是我每年都要一起开会的黎氏董事长。”沈乔黑脸。
塑料友谊,互相伤害。
两个人又吵了几句,沈期忽然摸了摸下巴,感慨道:“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有想通那天。”
“别跟我说什么虚度青春,我觉得这个时候复合刚刚好。”沈乔头也不抬,“我们时间还有很多,有什么间隙可以慢慢磨合,也会一起生活很长时间。”
“是,你们俩命都长,不过木头,你得承认,你不年轻了。”沈期说,“我一直觉得,你这二十年来一直活得不开心,一半是因为你跟前任的恩恩怨怨,还有一半是没办法干你喜欢的事。”
沈乔抬起头,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沈期直视着他,问:
“还想演戏吗,木头?”
第九十章 :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是舒畅,二十岁之后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顺遂,沉浸在爱情的失而复得中的他并没有想过,他以后,还想演戏吗?
他能活很久,但要演戏,已经演不了多少年了。
乍一看似乎荒谬,细细想来却也不是不可行:二十年前他息影的理由已经不再存在,那他为什么不继续演戏呢?
也许是害怕。
他现在,可能再没有当年那种全身心投入一个角色的激情。他没有创作一个经典角色的能力,再演戏也不过是荼毒观众。既然如此,他还有没有必要为了自己那一点执念,继续演戏呢?
回北京的飞机上,他忽然问赵文彦:“你当年为什么息影?”
他困扰在心底十余年的疑惑,如今终于有合适的身份询问:他那时声名显著,又正好是创作的黄金时期,息影,难道真的是害怕超越不了曾经的自己。
他旁边,赵文彦摘下眼罩,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签了新电影的约,附加条件一满足,立刻开机?”
那时《新月》首映礼的事。沈乔捕捉到他的言下之意:“附加条件是什么?”
“你做男主演。”赵文彦说。
2010年,他收到了一份辗转传递到他手上的剧本。故事背景是中国与法国,给他剧本的朋友告诉他,制片方只考虑过他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棒的剧本,单纯是执导一部杰出电影的欲`望也足以促使他接下它,唯一一点,是他构思场景时,脑海中想象的男主演只能是那个人。
“我是为了你。先是我卯足了劲想证明给你看,后来却是再也受不了无论我做得多好,你都不在我身边。”他轻叹一声,“看到剧本后我跟他们谈了条件,你演,我就导。他们答应了,然后一等就是六年。”
他看着沈乔,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愿意成全我们吗?”
“我可能演不好。”沉默片刻,沈乔说。
这是他的实话。有人因为他曾经的辉煌相信他,可他不相信自己。
“为什么?”赵文彦问。
“演戏是把自己代入角色,你要毫无保留地接受。”沈乔组织着语言,“我以前不会去怀疑或者提防,但现在不一样。”
“那你知道,导演怎么调教演员吗?”赵文彦闻言不为所动,从来温定的眼神中竟有了咄咄逼人的色彩:那是他的专业领域,他对一切都信手拈来,要展示这一切用以说服别人时,那种明亮的神采是模仿不来的,“他们要了解演员,衡量他们是不是拥有成为角色的潜质,利用合适的方法排列组合他们的性格与阅历,最终达到自己要的效果。”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沈乔的手,那种笃定,迫使沈乔相信他接下来说的话:
“沈乔,你不会演,我难道不会教吗?”
下飞机后赵文彦给他发了他说的那个剧本,《M.butterfly》,《蝴蝶君》。
这个剧本来头不小,作者是著名的美籍华裔剧作家David ·Hwang,曾获得过托尼奖最佳戏剧奖,九十年代本有公司想搬上银幕,没找到合适的演员才作罢。
《蝴蝶君》改编自真实的谍战故事,情节结构却颇多借鉴了著名歌剧《蝴蝶夫人》,有别于《蝴蝶夫人》中日本歌伎巧巧桑被玩弄后自杀的结局,《蝴蝶君》中被玩弄与毁灭的是自以为是美国军官平克顿的法国外交官。
民族与种族、东方与西方、性别与政治、身份与认同,乃至殖民与后殖民,这些重大文化命题皆数隐藏在离奇的情节中。赵文彦说它是个好剧本,而按他的直觉,《蝴蝶君》也的确拥有成为一部杰作的潜力。
“如果你愿意,我马上跟制片人打电话,开始筹备开机。”赵文彦说,“这六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开拍,我该怎么做。相信我,就跟以前你相信老师他们一样。”
有些决定固然重大,做出却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放下剧本,轻笑道:“我信你,但你也要信我。”
他们要相信彼此。赵文彦要相信他能达到自己要的表演,他也要相信赵文彦能把他调教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那之后他们陷入了通常意义上的聚少离多:他决定回来演戏,势必要从政界抽身,是恩是怨都要一一理清,重新集齐一个电影班底,赵文彦也需要时间。
他们复出的消息现在仍旧严格保密,但黎萧雇了几个有名的专栏作家,在国内几家销量与逼格并重错开时间开了专题,算是前期预热。作为此行高手,黎萧深谙炒作切忌过火,《蝴蝶君》拍出来势必要往逼格和口碑上靠,大量的网络营销固然可以扩大曝光率,却无疑是自贬身价。
霍启渊后来又跟他说了聂梁的事,一审即将开庭,即便买凶杀人的罪名无法坐实,聂梁这些年来干的事,也足以判一个死刑。
听到那两个字他眼皮猛地一跳,一种虚无的感觉骤然自脚底浮起,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个和他纠缠了半生,同他有血海深仇的人,他要死了。
最神圣、最公正的判决,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结局。
潜意识里,他认为他和聂梁还差一个把所有恩怨都料理清楚的对峙,但那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这个会面也许能达成,但他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他这样想,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愿。
从混沌中清醒后他下意识抬起头,眼前却全然黑暗。有人揭开了蒙眼的黑布,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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