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小心。”瞧这孩子多聪明——雷诺摸摸小孩的头,一派亲民样。孩子的头发柔软干净,因为用力哭过眼圈和脸颊都泛着潮红。闭上的右眼耷着湿嗒嗒的睫毛,被泪水黏成粗粗小撮的长睫毛假睫毛般微微翘着,却比假睫毛质地柔软。另一只眼还水汽弥朦,紫水晶般闪着水光。
挺可爱一孩子。雷诺一边面无表情地想一边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夏尔少爷敢怒不敢言,紧握成拳的手顺势装作擦眼泪。雷诺知道中二这种病不是一下子能根治的,搞不好就像暴风国王那样年纪一大把却在中二的道路上脱缰野马永不回头一日千里了。
夏尔少爷不是包子,人家忍气吞声不过是为长久的打击报复埋下伏笔。
第一招,借刀杀人。通过碧斯之手让雷诺干脏累重活。
只可惜夏尔少爷眼中的糙妹子其实是个糙汉子。挑水劈柴不在话下,以雷诺现在的体力,砍一棵树就跟人家开开矿泉水瓶盖似的。不过为了满足夏尔少爷暴发户般的不平衡心态,也为了减少麻烦,雷诺还是装出很辛苦的样子。但是他也不照照镜子,就他那张死人脸……还真以为自己皱把眉头就多苦情了,根本就是思考人生吧。
第二招,制造一切合理意外。夏尔少爷是贵族,贵族少年嘛,骑马射箭那都是必须的。于是一向不喜欢运动的夏尔少爷突然练起射箭来了。人啊,有了目标那进步就是蹭蹭蹭的。夏尔少爷在三天之内就掌握了射箭要领,然后开始居高临下无时不刻的放冷箭生涯。雷诺在花园里除草,放一箭;雷诺在客厅擦窗户,放一箭;雷诺在……然而几乎每次,对方都能不经意地避开。最后一次放箭的时候,夏尔正站在阳台上,阳光正好,那个高大的女人(啧)正因为他的刁难而提着水桶去浇离水龙头最远的灌木。拉弓搭箭,瞄准,像往次一般。提着空桶往回走的女人突然抬起头,不知道是否被阳光迷了眼,夏尔突然被那双瑰丽的黑眸吸食,手一抖,箭便发射出去,擦过一动不动的某人,在那白皙秀美的脸上留下浅浅的血痕。夏尔抿了抿唇,转身回房间,将弓箭丢进了壁炉。
据雷诺观察,主宅一边的塔楼十分可疑。圆筒造型的塔楼共三层(不计尖顶),而底部却没有任何通道(门窗类),只有城堡二楼一座天桥与之相通。隔山差五到入夜时分,便会响起诡异的喊叫声。这份神秘诡异外加一点惊悚的格调,让雷诺怀疑是系统没品的探险设定。
是夜,雷诺潜入塔楼,过程省略。
塔楼内面积不大,二楼内看起来布置简单平常,夜幕中,单薄的黄灯下石砌的石墙也依旧透着冷灰。弧形楼梯比较引人注目。墙壁很厚,隔音极佳。然脚步踏上石阶响起的空洞回声让人心有凄然。无法透光的一层十分黑暗,不知怎的让人联想到“瓮中捉鳖”一词。压抑的气氛和腥浓的腐败空气足以让喜欢胡思乱想、神经却不够强韧的人崩溃。雷诺却细细嗅着,听觉捕捉着哪怕一丝气流声息。这里有与仙境相似的味道。
血腥味,得不到及时处理的残缺尸体被拖走,留下无形的墓碑气息。水管随意冲洗,荡不尽的骨殖味在水分子的缝隙里弥留。这是漂浮在上方的一种气味,难以追踪,如同质量变轻的旧时光上升成云。
滴答滴答——
下水道漏水的声音。稀释的血味。踩下去,吧唧一声。不是化成淤泥的鲜血便是滑唧唧的内脏组织。
雷诺没有划开火柴一窥究竟的欲望。
空洞的足音在楼道中重新响起,塔楼三层的木门关着,门缝里没有光,雷诺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撩拨水的声音。木门没有任何防备地退开,雷诺正对着洞开的石窗,月光洒进来,在浴桶的水面溅起丝丝光纹。莴苣姑娘呆的大约就是这样高度的塔楼,大约也有这样一扇石窗。雷诺闻着掺杂血腥的香甜气息,这样漫不经心地想到。
坐在浴桶里的少年白皙的肩膀、纤柔的脖颈上的皮肤在月光的晕染下无瑕可爱。他在木门转动声中转过纯净的脸,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是优雅而略显稚嫩的虚浮笑容。
“曾经有一个匈牙利女伯爵为了永葆青春模仿吸血鬼吸食血液,并用少女温暖的血液沐浴。”
“我想她应该不是用纯血洗澡吧?”夏尔歪头道,“血液会凝结,而且……味道也不好。”
“……”
“三分之一血液,三分之一雪水,三分之一调剂——香草、燕窝、乌木、醋……熬制而成,是我发现的最好的配方。”
“听起来不错,为了永葆青春?”
“你没闻到吗?”夏尔半眯起眼吸了口气,“新鲜洁净的死亡气息,犹如香甜的乐章回荡在空气中。”
“……”
“人类,是怎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因为呼吸、吃饭、发笑、调情?每个人像是虚浮的倒影,只需被看到而无需被证明存在。没有血肉的世界,亡灵的世界,你怎么知道你是活着的人而不是行动着的尸体?只有在死亡的气味中,我们才能辨认出活着的气味。接近死亡,便知道自己是异于‘死亡’的存在。”夏尔捂住半边脸,“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突然有一天,失去了感知。无法了解自己是否在呼吸,摸不到脉搏,没有味道的饭菜让你怀疑自己咽下的只是经过想象加工的空气。所有人像镜子里的小丑般在恐惧、发笑、快乐、发情……你明明在他们之中却完全理解他们的丝毫情绪,好像你才是镜子中的那个人。然后你坐进温暖的血液中,几分钟前它还在一个活人的身体里流淌。你闭上眼睛,看到那具尸体。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你触摸它,它正逐渐失去温度,但是你惊讶地发现,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的体温正重新回溯。
正如穷与富,美与丑的对比。”
夏尔举起手,潺潺液体顺着手臂淌下,“活着——”他说,“‘活着’正是从‘死亡’中寻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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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静的地雷-3-
下集预告:
夏尔少年:“活着是通过死亡的对比获得的。”
雷诺黑化lv1状态:“哦?那么就去死一死吧。”
52被诅咒的眼睛④
雷诺想起年轻(?)时候的飙车盛况——无人的高速公路、差劲的路况和防护措施、一路高歌猛进又一路失控的速度……越是感知到危险越欲罢不能,及至翻车一刻,虽然撞得头破血流,兴奋却麻痹痛感,只余手指吸毒般战栗,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野蛮分子在血液中狂欢。
并不排除人类在进化这一过程中余留的野性,抑或是更具攻击力的男性荷尔蒙刺激。喜欢寻找刺激的人,通常都沉溺于某种困境——以个人体验而言——异于突临的挫折,更接近于温水煮青蛙的压抑。
雷诺记得从16周岁那年开始,母亲便不再在他面前避讳男友,甚至带男人回家,再坦然地一笔带过。她觉得他已经够大了,足以开始了解并接纳真实的她。于是雷诺就得接受一个一个男人踏入这个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单薄家庭,任由入侵者们在时光中铺陈出光怪陆离的场景。雷诺的母亲很强大,强大得与温柔体贴无缘。雷诺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夏尔的困境,作为一个情感缺乏的男主,他一点也没有“用爱治愈对方”的念头,甚至懒得去了解。
你的困境只和你自己有关,和任何人无关。
在雷诺眼中,夏尔不过是躲在别人的血液中窃取温暖的弱者。
“你干什么?”
夏尔惊愕的问话未完便已经被黑发青年从浴桶中拎起,以公主抱的姿势走向石窗。雷诺低头看了夏尔一眼,便将人从窗口丢了出去。
“你…疯了?”
湿淋淋□裸挂在塔楼墙壁外的少年咬牙试图保持冷静。半空的气流掠夺体温,月光下纤细的少年人身躯洁白柔软。雷诺静静地俯视着只被他抓住半截上手臂的男孩:
“感觉到了吗?”
“…什么?”夏尔的牙齿些微打颤,也不知是因为害怕抑或寒冷。
“亡灵在楼底盘旋,你将感受到只有生者才能感受到的剧烈痛苦。”随着念诗般的句子,黑发青年手中,少年湿漉漉的手臂慢慢往下滑动。
“你不是在寻找宝藏吗?我可以给你!”最终修长的手指定格在稚嫩的手腕部分。
“你怎么知道我在寻找宝藏?”猫眼迷惑地歪了歪。
“难道你三番五次地私闯二楼只是为了探险?”夏尔苍白的脸上浮出自信的神采,“我有无数珍宝,只要你能想到,我就能给你。”
“听起来不错。”
少年重新露出夏尔式笑容:“只要你……”
慢镜头般定格,夏尔少爷忍不住瞪大双眼——
黑发女仆摊着已然空荡荡的右手,无辜地睁着漆黑的猫眼:
“手滑了呢。”从黑色碎发中露出的翡翠绿耳环在月光中闪耀着清冷又诡艳的光泽。
瞬间,视野因为急速倒错而缭乱,夏尔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声,犹如踩空墙头的猫,像那些在塔楼底层被砍到动脉的愚蠢又聒噪的女人发出的声音。一秒后他开始意识到这是他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