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洛亚挣扎着扑向雷诺,却被两个士兵拖着向后。
雷诺在被下压的视角中看到一头白虎和一头白狮踱着脚步稳然向前,如同王者巡视自己的领地,让军官坐下的马匹都不安地挪动。
老虎善于捕捉活体生物的气味,而狮子长于追逐血腥腐败的气味——如果雷诺没有记错的话。随着狮虎的脚步而慢腾腾跟近的是一匹高俊的宝马(雷诺也搞不清楚它是怎么登上山的),这样悠闲沉稳的姿态,仿佛这匹马是比狮虎更具威力的猛兽。不需要抬头看清,雷诺便知道马上的男人是谁——黑色军靴,修长有力的双腿以及黑色军装……
暴风国王在月光中显得清浅的目光在洛亚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后才漠不关心地转向雷诺,微微动唇,国王的声音如刚打磨过的冷硬刀具:
“愚子。”
“……”这是什么状况,他已经从贱婢升级了吗?
雷诺扯了扯嘴角,但是笑不出来。
“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他只能说这种无力的台词,将决定权放在别人手中,雷诺深恶痛绝却无可奈何。
暴风国王凝视着雷诺,冷酷的脸上带着军人的铁硬和君王的冰冷无情。月光中的黑眸如同有着实际分量,沉甸甸地向雷诺压来,让雷诺的额头沁出了汗水。这样的眼神恐怕亡灵也会畏惧三分。良久,暴风国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微不可见地递唇道:
“允。”
雷诺刚想松口气便听到洛亚的喊叫:
“你们干什么!混蛋!放开我!你们这些愚蠢的……”
雷诺拧回头只看到两个士兵拖着洛亚向悬崖走去,然后奋力将洛亚甩出——
雷诺不禁瞪大眼睛,身体本能地猛地向前冲,意想不到地将力气巨大的两个士兵也转弯拖行半步,然而,也仅此而已了。
一个身影矫捷地出现在悬崖边,只是当他顿住步伐的时候,身体的轮廓显得那么生硬。
一把被月光镀银的刀,带着弧度一闪而过。
分辨不清颜色的液体从洛阳的胸膛、小腹喷射而出。
眼白包围着因为震惊而收缩瞳孔的黑色眼珠。雷诺感觉不到手臂被反扯的疼痛,感觉不到夜晚的凉风,也感觉不到震动空气的声音。这一刻,某个容量巨大的超出三维概念的针筒吸取了时间、空间,让人成为一个半透明的躯壳。在一阵持续的死寂后,雷诺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最先开始回归,像爆炸声般响彻耳道,让他头痛欲裂。而他却无法停止像个哮喘病患者般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稍慢一点肺部就会因缺氧而爆裂。
太可笑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天真呢……
“雷诺——!雷诺——!雷诺——!”幻觉中洛亚似乎在嘶哑地呼喊着自己。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洛亚。
你被抛下悬崖的时候,我根本动都动不了。
除了猛烈睁开的眼睛,雷诺再也没有其它表情。然而紧闭的口腔里,牙齿咬碎舌肉,血腥味翻涌着一股恶心的咸味——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控制自己不至于崩溃。
不过龙卷风般失控的内在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头颅咕噜咕噜地顺着手抛的力道滚动着,有些吃力地翻过小土坡再顺溜地滚到雷诺脚下。
女人的头颅。妖艳高贵的美貌被死亡冰冻出蓝色阴影,而黑色的秀丽长卷染上泥土枯叶后有些杂乱地遮盖着被整齐切割的脖颈的横截面。暴风国王抽掉抓过头颅的白手套,一边的侍从立刻用木盘托着新手套躬身上前。伸展手指穿戴手套的间隙,暴风国王将视线落在雷诺身上,姿态不无倨傲:
“吾妻甚念愚子,本王特地让你们早日相见。不必谢恩。”
玫瑰皇后的头颅……
雷诺垂下眼帘,心中一片岑寂。似乎从未如此迷惘,又从未如此镇静。秀美的脸在月光下如哀悼死者般带着慈悲的洁净,然而蓦地嘴角鱼钩般刺起微笑:
“呵……”
33暴风国王①
长长的铁索从足有5米高的楼顶垂下。贴近白色砖墙的地方,雷诺□着上身站着——或者该说吊着更恰当。
手臂被铁索8字型绕住,身体被垂拉得笔直——因为脚跟刚好被吊离地面,只有前脚掌能着地。如果不小心挪动一下,整个身体都会跟着铁索绕圈圈。
墙壁在三寸远的背后,为的是让背部无法休息。雷诺正对着大门的白皙胸膛上,零星散布着细小的疤痕。因为优异的自愈能力,这些疤痕已经开始局部脱落。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从小腹攀升,掠过胸膛,指尖顶在雷诺下颚的柔软处,让他被迫抬起头看着眼前包裹在黑色军服中的男人。
“……这具肮脏的肉体。”
男人迈着精准的步子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摘下触碰过雷诺的手套,丢在仆从跪托着的木盘里,随后从上衣口袋中抽出备用的戴上。雷诺不用看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将手肘竖在椅子扶手上,然后在打量他后勾了勾手指。
一桶冷水扑在雷诺身上,重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晃了晃,脚趾骨紧紧扣压地面,才不至于狼狈地左右摇摆。头发里一股股水冒出来,将刘海鬓发黏在皮肤上,让雷诺很不舒服。不过被吊起的双臂压在头颅两侧,让他无法做出甩头动作。
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自从回到斯比亚王宫后。
雷诺想,他和地牢之类的地方还真有缘啊。虽然这个空旷的、由高雅的米白石块砌成的矩形房间并不像囚室。
咬紧牙关的下颚仍旧被粗暴地捏开,清甜的泉水被灌入。不过雷诺可没空享受那香冽的口感,大量涌入的液体呛到气管,让他艰难地咳嗽起来,连艰涩的鼻腔里也涌出泉水。
例行的「清洗肮脏的口腔」,从被抓到那天起就持续到现在。每次都让雷诺误以为自己会死于肺进水。
又一桶水兜头而下,雷诺为了减缓冲力而偏了偏头,湿漉漉的睫毛随着这个动作轻轻颤了颤。
不过并没有结束。
雷诺木然地看着暴风国王仔细地擦拭拔出黑鞘的军用匕首。
曾经洛亚在激情中留在身上的指甲划痕早就消失,然而暴风国王还是会精准地找到每一处指痕曾存在过的位置,用漆黑匕首的银亮刃予以「清理」。
这家伙不是有S倾向,就是变态吧。
雷诺想,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后背,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
暴风国王将带着血迹的匕首擦净后将它十分准确地摆放在仆人奉上的木盘的中央。雷诺白皙精美的胸膛以及线条流畅的背部像是被红笔画了细线般交杂散落着红色血迹,鲜润、缭乱、美艳、清丽,犹如上好的图案。不过在场的仆人只弓腰低眉,绝不敢抬眼偷看,只供暴风国王端详。
雷诺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庆幸暴风国王没有舔舐伤口的恶癖,不然他一定掉一地鸡皮疙瘩。刀刃只是细细地划过皮肤,并没有留下深刻的凹痕,所以并不太疼。不过再小的伤口,泡在盐水里也是剧痛的。
雷诺漠然地看着跪在脚下的仆从给他的脚戴上铁镣,手腕的锁链松开后,雷诺只是转手活动一下,随即配合地拖着镣铐走向一边的盐水池,跃入其中。池水没过肩膀,伤口的疼痛刺激得浑身肌肉一阵紧绷。雷诺将头没入池水,忘记呼吸,淹没声音,直到被人抓出水面,才有些笨拙地爬上地面。然后乖乖地站着,是继续吊着还是转押水牢抑或干苦力——听候对方的吩咐。原先养尊处优少年意气的清冷的脸,如今有点呆呆的,像是上课走神的学生被老师刚叫到的状态——不明所以、消极倦怠、还有点嫌弃。失神的瞳孔没有焦距地黑着。
仆从不禁面露同情,然而赶快更低地将头恭谦地垂下。
暴风国王挥了挥手,立刻有阉人带雷诺到一边的更衣室。雷诺展开手臂任由对方擦拭自己的身体,感到有一阵暖风吹拂头顶——不过并不是吹风机,而是类似于风箱的操作,不是给火堆通气,而是通过墙砖的孔洞给他的脑袋加热。换裤子的时候要戴手铐,换衣服的时候要戴脚镣,雷诺有些同情地看着忙上忙下的两个阉人,随即缺乏兴致地望着高处用玻璃密封的铁窗。
当雷诺穿着清爽的白衬衫和黑色制服裤出来的时候,暴风国王冷峻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和善的迹象。具体的变化类似于一座冰山变成了一座被一丝阳光照着的冰山。
“善。”暴风国王摸摸青年的头。
雷诺垂头看着脚上的拖鞋以及露出裤管的铁镣铐,两个巴掌宽的铁环箍着脚腕,中间连着一根粗壮的铁索,铁索中间还串着一颗铁球——既用来增加重量,又可以制造噪音泄露囚犯方位。
要忍耐。
暴风国王比雷诺高半个头,当雷诺抬起头来,依旧是有些呆无力的面瘫脸。
“去散步吧。”暴风国王带头迈步,犹如一个威严的慈父在前面带领着他。
不过,父亲是什么样的,雷诺早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