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还是会继续找那个玉雕的。如果你想通了还愿意帮他的话就去,不去我也不强求。”这一定是谢熙磊最“善解人意”的一次。
天知道他心都在滴血,以退为进已经是他最后的办法了,黎骞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强求,但自己和熙兰还有两个月就回去了,他无论如何也想避免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尤其是自己把谢昱明扔在精神病院两年多没有管。
黎骞知道他的意思,草草说了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将手机丢到一边,他在一片漆黑中睁着眼睛。
有些错过是无可奈何,有些是阴差阳错,但他和谢昱明更像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他们之间缺少了什么呢?
时隔三年,黎骞再次审视过去那段不成熟的感情和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大概是信任吧。
第9章 一直等你
黎骞果然没再去,崔护工第一天打了电话来问,他说明自己不会再去了,对方失落中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没有立场劝他来或不来。
他一门心思扎进新的作品设计里,时间便过得极快。一晃就又是一个星期。期间杜亮文老是用各种通讯方式对他进行炮轰,似乎不约到他出来吃饭不甘心,被他一一拉进了黑名单,田子丰为了给他赔罪约他出去了几次,他倒是都去了。
崔护工会再联系他,是他没想到的。
“黎先生,要不您还是再来看一次,这、病人的情况、我实在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向黎骞说了谢昱明这几天都不肯吃饭,医院只能强制给他打葡萄糖。
黎骞听了只说:“不是还能打葡萄糖吗。”
崔护工一噎,千劝万劝,终于说得黎骞动摇了,同意来看看他。
其实他没告诉黎骞,谢昱明只是前四天不肯吃饭,后来他却突然乖了起来。
今早崔护工去喂他早点,谢昱明神情难得的很温顺,只是在他靠近的时候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一遍一遍地对他说:“骞…骞……”
他就像生怕崔护工听不懂一样,执着地看着他不停重复,一定要等到肯定的回复才罢休,念着念着泪水便打湿了那张愈发憔悴的脸庞。
他不清楚黎骞与谢昱明的那些过往,他只知道面前这个放下了所有尖利的刺,几乎以恳求的姿态拜托他带来黎骞的人,绝望得让他没办法视而不见。
好在黎骞最终还是愿意来了。
黎骞下午五点才到,崔护工前所未有的热情让他感到奇怪。
黎骞先只是在窗户那看看,没想到谢昱明一直盯着这里,一看见他之后兴奋地飞快地爬起来,挥舞着拴着铁链的手臂,张着嘴好像在叫,但黎骞没有听见声音。他分明记得这病房的隔音很一般的。
过了一会,他看见谢昱明好像哭了。他还在那里不停挥着,像是要抓住他,嘴角翘起,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但眼睛里却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看起来十分可怜。
黎骞不怎么想进去,在崔护工问了好几次后才点点头,推门进去了。
见他进来了,谢昱明更加激动,拼命往他的方向爬着,将铁链绷得非常紧,甚至扯得手腕脚腕都发了红。
黎骞这才听见他的声音,他“唔唔”叫着,又低又哑,像一只声带被撕裂后的乌鸦,难听极了。
“骞……”他向他伸手,期待地唤着,泪水爬了满脸却似无知无觉。
黎骞皱皱眉,没有上前去。
谢昱明的气息一下急促起来,他慌慌忙忙把自己双手反剪到身后,牙齿打着颤,又向黎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身体前倾地跪在床上够着他。
可黎骞似乎离他太远太远,他如何也够不到。
谢昱明不停眨着眼睛,想眨去眼眶中模糊视线的泪水,但不管他怎样努力,新的泪水都会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觉得胸口好痛,痛得他快要窒息,可他不懂为什么,他还在冲面前这个人几近谄媚地笑着,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不能让他心软的话,他就永远失去他了。
黎骞却退后了一步。
只这一步,就让谢昱明濒临崩溃,他“啊啊”叫了两声,笑容也再撑不住了,转为委屈与祈求,他从喉中迸出悲泣,泪眼模糊地看着黎骞,红得吓人的眼睛里满是求饶。
黎骞不知作何想,这样的谢昱明其实也让他觉得可怜,他曾经是别人眼里不好招惹的谢家小少爷,却被弃之于此,活在镇定剂和电击棍之下,更遑论现在哭得满脸狼狈的样子了。
可他偏偏是当事人之一,就是再不怨恨谢昱明,他也不愿在同一个人身上跌倒第三次了。
黎骞看了他半晌,然后才慢悠悠地走过去,他甚至还有些提防着谢昱明会突然扑过来。
等到了谢昱明勉勉强强够得到一点的地方他就停了下来,但谢昱明还是立即被安抚了。他扯着链子用头去蹭他的裤子,嘴角一下就笑开了。
黎骞由他蹭了一会后便想走,谢昱明向前一挣,仰起头去看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也没有再发疯地嘶吼,只是定定地看着,就像知道也接受他要走了这件事。
黎骞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乖乖听话,别拿自己的身体瞎折腾。”
谢昱明呜咽了两声,磕磕巴巴地说:“骞…等、乖……”
他会乖乖等他再来,一直等、一直等也可以。
黎骞愣了愣,不知缘何情绪笑了一下,摇摇头走出去,门口崔护工颇紧张地问:“还好吧?”
“嗯,我下次有空再来。”他知道对方是想问他还来不来。
崔护工神情放松下来,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小伙子啊,今后谁嫁给你可真是享福。”黎骞的脾气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性格温和耐心,又不骄不躁,看平常穿的衣服、开的车子,至少是中上层社会人士,如此品性实在是难得,娶个媳妇定是会疼人的很。
黎骞失笑,和崔护工一路聊着天下去了。
两人相谈甚欢,没有谁会注意病房里的谢昱明看黎骞走之后,慢慢爬回被子里缩好,小声啜泣着将手放到自己头顶揉了揉。
嗓子很疼,但没有人会隔半小时就喂他喝几口水了;被子很冷,也没有谁会能让他缩到怀里取暖了;骞骞今天又忘记摸他的头了,好在他帮他完成了……
没事的,骞骞还会来看他的,他只要乖乖等他就好了。不能大吼大叫惹他生气,不能不乖乖吃饭惹他生气,不能不认真走路惹他生气…只要骞骞不生气、只要骞骞不生气,就不会再把他丢掉了。
谢昱明认真地想着,眼角带泪,嘴角带笑,然后数着黎骞的名字睡着了。
黎骞来的日子变得非常不稳定,最好的情况是隔一天,有时候隔两三天,再长些隔五天;去的时间也变短了,有时候待一个小时,有时候只待半个小时,大多只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心情好的时候谢昱明可以勉强用脸蹭到他,心情一般的时候则坐得让他怎么也够不到,只能委屈得小声哼哼。
但即使这样,谢昱明还是被安抚得乖乖的,不再有那么多情感爆发,但是分离性木僵症状加剧,他开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一直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不动,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或完全没有反应,也没有言语和随意动作。
最长五天时间他也等下去了,只是在等待过程中情绪波动呈现增大趋势,开始显现出暴躁冲动。可黎骞一来,他便一下被顺了毛,乖得像只猫咪一样,冲着黎骞傻笑或撒娇求蹭蹭。
专家觉得他并没有真正好转,只是某种意义上在黎骞面前“学聪明了”,但对象仅限这一个人而已。
不过他现在肯乖乖吃药,便证明黎骞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控制住病情也是早晚的事。
现在黎骞倒不再负责谢昱明的晚餐了,只不过今天来的时候,崔护工送来一碗白粥,说谢昱明中午吃得太少,他们医院的人刚好煮了粥,给他端了一碗来。
黎骞便也接过来了,等粥不烫之后递给谢昱明让他自己吃。
“自己吃吧。”他拿了勺子给他,谢昱明原本眼睛一亮,以为黎骞要喂他了,这会儿自然十分失落,委委屈屈地接过碗,颇有些手足无措的一路不稳的端到怀里。
事实证明他果然只在和黎骞有关的事情上面学聪明了,即使别人用勺子喂了他这么多次,他也痴痴呆呆地学不会。右手拿着勺子,却要用左手笨拙地去抓粥,粘得满手黏糊糊地往嘴里塞。
黎骞只坐回凳子上的功夫,便看见他把碗倾斜地放在被子上,漏了一被子,手上还淅淅沥沥流下来许多,弄得满身都是。
他一时火起,快步走过来从被子上端走粥,谢昱明惊恐地望着他,他这些天一直记着不能用手,只敢用头来蹭蹭他,黎骞觉着心烦,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脑袋,把人推得摔倒向床边去。
谢昱明察觉到他的厌恶和嫌弃,眼中蕴出泪水,堪堪起来就立马朝他爬去,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任黎骞又推了他几次也不撒手。
黎骞用了些力气把腿抽出来,他便慌慌张张地伸手够他衣角,死死攥手里里,用力得关节都发白,仰起头“呜呜”地哭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