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阿姨,是我带坏他的,求您别打他。”他没躲,硬生生的把一个母亲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拦下。
然后他凑在贺知书耳边,说出了这辈子贺知书都难忘的一句:“别怕,我在呢。”
所以贺知书的骨气只能让他做到永远不原谅蒋文旭,却做不到割舍掉所有的记忆和深情。
这样对艾子瑜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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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文旭临走的前一天去了安贤陵园,他跪着给两位老人烧了半个小时的纸钱。
他将每一张黄纸冥币抚平投在火里,手指一直不受控制的颤。蒋文旭仿佛在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他脸颊瘦下来,眼神中再找不出从前不羁放荡的影子。
蒋文旭的脸被火盆烤的泛着乌,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害怕惊扰地下的亡灵:“叔,姨,我…”
他的话音顿了顿,生生咽下一声哽咽:“我要是知道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一定从最开始就离知书远一些…”
离他远一点,看他有更好的人生,考上一所很好的医科大学,谈了女朋友,毕业就是主治医生。哪怕贺知书最后可能并不幸福,但最起码…他的不幸不是自己带给他的。
贺知书的好,蒋文旭自知一点不配得到。他从前自私,在名利场被恭维久了之后就更觉得自己合该拥有所有合心意的新奇东西,所以蒙着眼玩,玩的连家都记不得。可现在想想,如果没有贺知书一开始就陪在身边不离不弃,自己又能算个什么东西。
手边空了的时候蒋文旭才察觉到自己买的纸钱都烧没了,他慢慢回神,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叔,姨,我知道你们想知书…但求你们,别这样早就带他走…”蒋文旭不想贺知书活这么一世,有人疼爱的时候日子过的苦,日子好过之后又没了人爱护。他自知永远无法补偿贺知书所失去的,但能多做就多做一些,剩下的来世当牛做马的还给贺知书。
从杭州到北京1200公里,每一寸的距离都用来想你。知书。
蒋文旭透过飞机的舷窗向下看,除了云雾什么都看不到的一刹那,寂寞突如其来。他曾经自认的强大和无所畏惧,也不过只是因为贺知书在他身后罢了。
蒋文旭只是演技太好,装的强壮无匹。事实上他成熟的太晚了,从来都是贺知书惯着他包容他,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哪怕到最后决定离开的时候贺知书都没给过他难堪。
那个永远都温柔的人,独自守了许多个冷清的夜晚,受了那么多委屈,带着一身惨烈的病痛,要走的时候也只是仰了头乖乖巧巧的看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那么紧的拥抱。
可自己还是先放了手。
如果每一次将要失去的时候可以攥的再紧一点,人生该可以少留下多少遗憾?
蒋文旭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才下飞机就感受到北方冬天的刺骨冷意,晚上刮起来的冷风有几分刺骨的味道。
宋助理来接的机,给蒋文旭带了件很厚的大衣。
“景文现在在哪儿?度蜜月去了吗?”蒋文旭披上衣服。
宋助理想了想,好像有几分印象:“张先生没出北京,新夫人的爷爷好像快不行了。”
蒋文旭看了眼腕表:“你去车上等我,我给景文打个电话。”
宋助理应了一声帮蒋文旭拉着行李箱出去了。
蒋文旭斜斜倚在墙上,他感觉疲惫的像站不住。缓了半分钟他才掏出手机拨号,打给了好友。
“文旭?”电话马上就有人接,语气带了几分疑问:“你在哪儿呢?”
蒋文旭低下头捏了捏鼻梁:“我回北京了。”
“那…”
“你别问,”蒋文旭打断张景文,带着些不想被人提及的痛苦:“麻烦你帮我个忙。”
第七十一章
蒋文旭的声音隔着话筒传出来,压抑着闷出些淡漠的冷意:“李致启那个儿子,你知道吗?”
“李泽坤?”张景文的语气有些凝重:“你问他做什么?这人咱们几个摞一块都比不了,他爹那是正儿八经的正部级。”
“他特别迷的一个男孩子,也得了白血病,骨髓弄到了,但抢得是艾子瑜给知书弄的那一份。”蒋文旭烦躁的揪了把衣领,大步推门走出去。
宋助理忙下车给他拉开了车门。
蒋文旭从后座掏出一盒中华,找出火机点燃了一支:“我明天去找他。”他给宋助理打了个手势:“回四环那套公寓。”
“文旭,”张景文的声调几乎不可察觉的降了降:“…不管怎样,你把这个念头断了吧,那头不会那么好说话的,一些事你不太清楚,有段时间圈子里都传遍了,李少是真疼那孩子。况且人家站到了那个位置,威逼利诱都没用了,你不如不张这口。”
蒋文旭的烟燃到了头,他却没有察觉,直到火星焯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神,烟灰细细碎碎落了他一身。
“景文,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了…”蒋文旭稍稍降了些车窗:“你在医院那儿认识的人总比我多,去调一下当初知书治疗的详情,帮着再问一下有没有其他匹配的骨髓。”
张景文低低叹气:“文旭,我都知道,也一直找人在盯着。但是,有些事你自己总该心里有点数…书房里的药我拿走了些仔细看了,都是些后期的特效药。”他的话顿了顿,带了些难言的隐痛:“拖了这么久…骨髓也没什么用了。”
蒋文旭没有搭话。
“你找到知书了吗?”景文转了话题。
蒋文旭闷闷的嗯了声,苦笑:“他不肯见我。我今天已经回北京了。”
张景文没法子接话,心里泛着些酸楚的疼意。贺知书的境遇他或多或少都看在眼里,若是蒋文旭真的不在意也就罢了,但这男人的心却是真的一直都没放下过。自己都心疼贺知书,更何况蒋文旭。
“行了,不说我了。”蒋文旭升上车窗,看着夜景细碎的光影明明灭灭的映进车厢,他轻轻的吐气:“你们家老爷子怎么了?”
“雨柔最近一直在医院照顾着,老爷子岁数大了,大病没有,就是零零碎碎的小毛病没断过。”张景文道:“这不,家里现在就我自个儿,空巢呢。”
蒋文旭低声笑了笑:“行了,那我这就先挂了。快到家了。”他没有深聊,景文现在有了家室牵绊,还是尽量让他少些为难的好。
“蒋总,西区那块地批下来了,您明天去公司吗?”宋助理看他挂了电话才敢出声。
“西区?”蒋文旭头脑不太清明,阖了眸。
“一个多月前竞标的那个项目,李少和人打点的。”
蒋文旭猛地睁开眼,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了颤:“转手给艾子谦吧,他不是一直想要吗。”
“蒋总…”。
“别说了,就当我还艾家的人情。”人家心情好时随便搭的一条路子,毁的却是贺知书的生路,蒋文旭心再大都没办法留下这些自己的罪证。
李泽坤拿到那份骨髓的过程虽然没有蒋文旭推波助澜,可蒋文旭却总觉得自己更像罪魁祸首。可悲又可恨。
第七十二章
“那批地是打算建商业住宅区的,内部有消息,马上要修地铁了,之后地价马上翻。您这么让出去,董事会肯定不愿意。”
宋助理说的很委婉了,人为财死,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蒋文旭要这么胡闹下去,董事会得生吞活剥了他。
“咱们手底下又不是就这一个项目在做,多找些零碎的事让他们操心去吧。况且那片地前期投资太大,压那么多钱在那也耽误别的事。”蒋文旭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可是…”
“行了,”蒋文旭摆摆手:“我现在够烦心的了,有什么事我过两天去公司说。我眯一会,到家叫我。
宋助理识趣的噤了声专心开车。
四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宋助理停稳车,蒋文旭已经睡着了,他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
“蒋总?”
蒋文旭睡得很浅,车刚停他就醒了,只是太累了,连眼睛都睁不开。
“嗯,明天你不用去公司,等我电话来这儿接我。”蒋文旭睁开眼,抬手紧了紧衣领,推门下了车:“公司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还没回来。”
他走进单元用卡刷电梯,在外面忙起来的时候寂寞的感觉还淡些,但一回到家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独处时,那种安静到要窒息的氛围能把人逼疯。
蒋文旭用指纹开了家门的锁,木然的进屋,一盏盏点亮所有的灯,然后他仰面倒在沙发上,手从抱枕下摸出了一本书。
那本简媜的文集,扉页还有自己亲手写的字。
贺知书走后蒋文旭从书房里找到了这本书,想贺知书想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会很小心的翻一翻,这是他新的习惯。
最近蒋文旭总是不经意就想起很多从前的事,一些零零散散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有时在脑子里蹦出来的甚至都算不上事,只是某个特殊的场景—— 贺知书笑出小酒窝的样子,被温柔疼爱过后窝在自己臂弯沉沉睡着的样子,为难时皱着眉微偏着头的样子。
但残忍的是,一些想起并搁在脑海里的美好场景只是蒋文旭刻意给自己安排的,他根本就不敢想自己后来把贺知书伤害成了什么模样,更多的时候思绪不被控制。夜夜被噩梦惊醒时,他眼前永远都是贺知书抱膝坐在门外,眼睛里哭出来的全是血。有时也梦到自己冷眼旁观,亲眼看着沈醉把贺知书从悬崖上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