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书不和艾子瑜说话了,他今天折腾了一天,低血糖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疲惫劲上来的时候连开口说话都觉得没力气。
艾子瑜把大衣脱给贺知书:“走得急忘记给你拿空调毯了,将就一会,最好别睡着,要不更累,还容易着凉。”许是职业病,艾子瑜操心起来的时候啰嗦的像个老妈子。
贺知书听是听了,但最后还是没熬过困意,大半张脸埋进宽大的衣服里睡过去。
艾子瑜慢慢的调平座椅,放缓车速往家开。
如果早就相遇或许就好了吧,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养一条大狗,冬天在西湖边夜跑两人一起冻得瑟瑟发抖,不用想来生。
艾子瑜很少去厌恶一个人,因为实在费心费力,但他却恨极了蒋文旭,薄情寡义又自私自利,为了从下面爬上来无所不用其极,可最后到手的那许多东西,怎么可能比的过陪在身边的爱人。
第六十章
南方冬天的湿冷最折磨人,穿再多衣服都抵不过生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
贺知书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打了个冷颤,艾子瑜去触他的手,指尖一片冰凉。
“进屋我把除湿器打开,再给你烧热暖水袋捂捂手脚。”艾子瑜动作十分自然的握着贺知书的右手揣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
贺知书偎近了艾子瑜,嗓子有点微微的嘶哑:“这几天是不是又降温了?刚刚迷迷糊糊的听车上广播说又要接着下几天小雨。”
艾子瑜用另一只手掏钥匙开门,语气温和:“这边冬天一直都是这样,是你更怕冷了。”
贺知书抿了抿唇没在说话,换了鞋径直去卧室开灯。
艾子瑜在外面忙了一圈回到卧室的时候贺知书都冲完澡了,身上松松系着一件珊瑚绒的交领浴袍,抱着抱枕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打着哈欠。
“还不早点睡?今天都把你折腾坏了。”艾子瑜探身用手背碰了碰贺知书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了:“一天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吗?”
贺知书摇摇头:“不用了。”
艾子瑜侧坐在床边。他把自己的手掌摩挲热了之后去暖贺知书的手,手心温暖干燥。
“不想吃东西是哪儿难受?胃不舒服吗?”艾子瑜暖热了贺知书的手之后又覆上了他的胃,动作娴熟的揉了揉。
贺知书舒服了很多,但强撑着没马上睡着。他似乎心里还记挂着点什么。
“怎么了?”艾子瑜看出了些不对,心里总是有几分担心:“有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贺知书垂着的眸子颤了颤,眼神有几分躲闪的意思:“你…不早点睡吗?”
艾子瑜觉出了不对劲,但也舍不得多追问原因,就伸手熄了台灯侧身躺在了贺知书旁边:“你睡吧,我陪着你。”
黑暗里陷入了完全的安静,只有清浅规律的呼吸声,完全没有睡意的两个人,也没有可开口的话题。
艾子瑜没去抱贺知书,他在外面慢火熬着给贺知书弄的冰糖山楂,怕半夜起床松手惊了怀里的人。他背对着贺知书躺,搁在前几天还很正常的同床共枕,今天竟罕见的有了些紧张别扭。
艾子瑜一开始以为暧昧尴尬的气氛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憋的久了些。可直到从背后有人环抱过来,医生脑子里的弦霎时断了。
一个男人的本能,神经再粗都能分辨的清什么是单纯的接触,什么是充满暗示意义的邀请。更何况艾子瑜本来就足够敏感。
贺知书的拥抱很轻,似乎有些纠结,又带了几分惹人心疼的小心。他本来就不是放得开的人,也幸好是黑暗里,要不然伸手的勇气恐怕都没有。
艾子瑜本不是放不开的人,前几年在外面玩的时候什么邀宠献媚的手段没见过,可偏偏现在却僵硬的连反应都迟钝了。他不是没期待过,更不是没幻想过,可又怎么能舍得?
“手还是冷?”艾子瑜一把握住贺知书搭在自己腰腹间的手:“那我给你再暖暖。”
贺知书猛的抽回手,完全溺在黑暗里的声音有几分冰人的冷:“你不想?”
艾子瑜愣了愣。
谁都没伸手摁亮台灯。贺知书坐起来,抱膝紧紧靠着床头:“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艾子瑜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所以?”
“别的我也没什么了。用不了多久你连我这个人都看不到了。”贺知书说到最后声线抖的像在忍着哭:“你说你图什么。”
艾子瑜一句话都不说,他的情绪处在失控的边缘,怕吐出一个音之后就彻底压抑不住。深入骨髓的冷。他被人狠狠的伤了。
“我现在确实不好看了…但总比以后一日拖过一日强…”贺知书的声音似乎正常了些,冷静的有些残忍:“…你知道的,我总不想欠人太多。”
艾子瑜压抑的手指都在颤抖,因为缺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但他还是勉强站起来给贺知书披上被子,语气温和:“别想太多,你先睡,我得去外面看着锅。”
艾子瑜把卧室门关严的那一刻毫无预兆的爆发,砸了整个客厅,即使知道一扇房门的隔音没什么太大作用。
贺知书偏过头仔细地看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小团星月的光晕,他又辜负了一个人。即使是无心之过,即使是为了生死诀别时那人少一点的不舍。
愤怒和怨怼总好过一往情深。
于人于己都是如此。
贺知书从不想辜负人,家人、父母、朋友、爱人。可到了最后,唯一没有辜负的竟是伤自己最深的那个男人。
他这辈子,唯一不曾辜负的就是蒋文旭。
他对自己都不曾这样问心无愧。
第六十一章
贺知书一夜未眠,只怔怔的透过两块窗帘之间那一小块透光的缝隙窥到天色渐明。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样貌不好看了,性格不招人喜欢,连身体都不好。可偏偏还占着人家的地方心安理得,害人不浅。但他确实没办法回应医生,因为舍不得。
他希望自己走时,于医生来说只是没了一个花过心思追求的平凡男人,时间抹平一切伤痕,然后他还能结婚生子回到正轨;而不是失去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后半生都要背负伤痛。
医生若是碰他了,也算是一点补偿,了结了一桩情债。若是不碰,贺知书能活多久,就能把艾子瑜放心里记多久。
贺知书出卧室的时候很早,连六点都不到,南方的早晨也才亮起一个边。
客厅收拾的非常整洁,半点都没留下昨夜艾子瑜失控留下的痕迹。但打眼过去还是少了几个花瓶和桌上精致的一整套宋窑茶具。可茶几上竟还端正放着用白瓷碗盛的红艳艳的一碗冰糖山楂。
艾子瑜本来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贺知书出来就把手机放下了:“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语气温和一如往常,似乎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贺知书一眼就窥到他眼下青紫和眼球上盘虬的血丝:“…对不起…”
艾子瑜哧的笑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和宠溺:“…这个傻瓜。”他冲贺知书张了张胳膊讨好的笑:“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你一夜都没睡。”贺知书皱眉,但还是走过去任医生抱了抱。
“马上去。一起睡?”最后一个字音咬的又清晰又暧昧。
贺知书知道他在调笑自己,思绪转了转才觉出昨晚的大胆,窘迫的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
艾子瑜摸了摸他的发:“去吃几个山楂,你昨天什么都没吃。”
艾子瑜上医学院的时候只是记了下病人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现在却沦落到给人家当厨师老妈子的地步了。
贺知书就去吃了几个,味道还挺喜欢,连着也喝了几口山楂汤。
艾子瑜看出贺知书昨夜没休息好,他明白贺知书的性子,不是辜负人的料子。冷静下来之后只觉得满腔都是心疼了。艾子瑜想了想觉得自己昨天也可能真的是恼羞成怒,因为有些念头他根本也不是没有过。
他一点也不怪贺知书。
————————————————
蒋文旭自己开车去的龙井路,艾子谦那片茶园的确切地址昨夜有人发在了他手机上,本来打算连夜就来,可又迟疑了。
怕自己几天没打理胡子头发邋遢惹人嫌弃,也怕大半夜惊了贺知书。蒋文旭太久没有这种犹豫不决又紧张踌躇的心情。
他昨晚自己开车在西湖绕了好几圈都没敢下车走一走。但即使不去亲身感受,他的脑海里仍是清清楚楚的一幕幕——北边第五棵柳树旁的长椅贺知书最常去坐,…自己骑车带贺知书在湖边飞一样绕过一圈一圈,为他画过象,给他编过风筝,带他游湖到湖中心吓他不亲亲自己就一起游泳回去…
蒋文旭用力捏了捏鼻梁山根,他跟自己说不能有眼泪。他以后还有机会带贺知书把曾经有过的所有记忆再次翻新上色。
从西湖区湿地酒店到龙井路才半个小时不到。蒋文旭不太了解那边的茶园怎么划分的区域,找确切地址就又花了四十分钟。
艾子谦的茶园有十几亩,环境很好,里面还圈了半个湖,茶园里是三层的小洋楼,楼前空地用白色的栅栏圈着一圃花苗——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