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蹊瞄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表恢复正题,“三点了,你要困的话睡一下,等等我叫你。”
“行,我去眯会儿。”
每一个等待日出的人,最后那段时间都会有个自己的沉淀期,再跟他插科打诨会影响他的虔诚,贺忻收放自如地闭了嘴,朝他摆了两下手走到挡风处,伸伸胳膊靠在墙上,叼着根烟盯着空气中的某点发呆。
凌晨四点四十分,第一缕阳光划破黑夜,日月星辰连成一线,破晓的晨曦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正突破云层,散发着金色的光。
李言蹊看过很多种日出,没有一种比现在更美。
或许是心境变了,周围的静谧跟他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阳继续上升,天际慢慢染上了色彩,周围还是一片荒地,耳边依旧有风,衣领被吹得簌簌摆动,但一切都很美好。
李言蹊拿出手机拍下了远方那抹橙色的光,回头看见贺忻手撑着下巴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这种有点傻逼的姿势愣是被他做得酷劲十足,李言蹊将手机对准他,贺忻的身影定格在画面里,他微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脸上有细碎的光晕。
李言蹊按下了拍照键。
贺忻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站起来往对方那儿走了两步,“在拍我吗?”说着伸手抢了一下,李言蹊不设防,手机被他拿走了。
贺忻用手划着屏幕,前面几张是波澜壮阔的日出,最后有一张是他发呆的照片,没什么表情,看着特别蠢。他作势要删,被李言蹊扣住手腕又抢了回来。
“我凭自己本事拍的照片你干嘛删?”
贺忻说,“你是准备藏着我黑历史日后好威胁我吧。”
李言蹊低头看了一眼照片,放大了屏幕递给他看,“我拍的又不是你的脸,是腿,盘腿坐着腿还这么长,很值得我学术研究。”
“神经病。”贺忻说,“我听你在扯淡。”
李言蹊扬了扬手,刚准备跑下灯塔溜之大吉的时候,被贺忻从后面一把拽住了胳膊,势有不打一架不罢休的架势。
当然也不是真的打,互相推搡争抢了几个回合,李言蹊以脚伤的劣势被贺忻摁在了地上,对方膝盖顶着他的腿,伸手拿他的手机,几乎半个人跨坐在他身上。
李言蹊仰起头,不小心跟他四目相对了一下。
贺忻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立刻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也看着他。
两个人刚经历了一场傻逼的追逐和争抢,此刻都有点儿气喘吁吁,四周很安静,空气里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好像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李言蹊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他没动,贺忻也没有抬手去捡,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看着他,呼吸轻轻扫到了李言蹊的耳垂。
特别痒。
李言蹊扭了下头。
贺忻在这一瞬间有些晃神,他“嗯?”了一声。
李言蹊动作迟缓和脑子空白了两秒钟,再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抽风似的捏了下贺忻的脸,力气很大,贺忻右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印子。
“啊?”
“啊。”
俩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发了个单音节。
李言蹊捂着拳头咳嗽了一声,按着他肩膀把他掀开了。
贺忻从他身上爬起来,抄着口袋沉默了两秒钟,才看着他的脚问,“压着了吗?”
李言蹊顺着话茬点点头,非常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刚才看见日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贺忻说,“不然能被你抓拍到我这么傻逼的照片吗?”
李言蹊笑笑,把衣服捋平看着他说,“别删了,你的黑照我拍了不少,删了也没用。”
贺忻指指他,“来,有本事再打一架。”
李言蹊叹了口气说,“还回去吗?我今天不想旷课。”
贺忻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盯着墙又一阵发楞,如果刚才李言蹊没有捏他的脸,他接下去会想干嘛?数他的睫毛吗?还是点他的酒窝?或者摸他的喉结?
总之想碰一下,哪儿都好。
这种隔绝外物,灵魂出窍的状态从来没在他跟人打架的时候出现过,贺忻摸了摸心口,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李言蹊先出了灯塔,低头用胳膊遮了下脸,不知道是为前一瞬间的心悸感到困窘还是为其他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情绪感到迷惑。在贺忻下楼的时候他又松开了,毫无异色地朝他笑了笑。
贺忻也没再多想,摸了下肚子说道,“回去吃早饭还来得及吗?”
李言蹊抬眼看他,“我做是来不及了,但路上买还是来得及的。”
贺忻说,“回家吃?”
李言蹊摇摇头,“直接买点早饭,我去趟实验一小。”
贺忻给叫了车,早晨这条路还挺空,没有昨晚那么堵,路过西潭环路的时候,李言蹊有种终于把气吐顺了的畅然,怎么会这样啊,居然真的这样了,太神奇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收到了贺忻一条报复性质的微信。
里边是他刚才靠窗愣神的照片,也很傻。
李言蹊偏过头,贺忻正用拳头抵着下巴忍笑,快憋死他了。
车子一路飞快向前奔驰,开离了西潭,也将昨天狠狠甩在了后面。
因为去小奶泡的学校呆了一会儿,小家伙一天没见哥哥黏糊了一阵,再赶去学校的时候他们光荣地迟到了。第一节 课还是王美人的课,今天费劲和廖枚也来迟了,仿佛历史重演,他们四个人又被排成一排站在教室外面罚站。
廖枚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时刻。
“塔哥,你昨天真去西潭飙车了啊,你他妈牛逼,最后还赢了!帅帅帅!给你我的小心心!”
“把你的小心心留给女神吧,我无福消受。”李言蹊扶着墙假装吐了下。
某人戏精上身,抹着泪说,“我知道,塔哥你已经不爱我了,你都和别人穿情侣装了。”
李言蹊和贺忻互看了一眼,纷纷扯了扯自己的黑白卫衣,然后一左一右对着廖枚捶了一拳。
“操。”廖枚捂着肚子,“奸夫淫夫。”
李言蹊看了眼贺忻,对方也没怎么在意廖枚的乱放炮,那样最好,前面他跟贺忻那种莫名其妙尴尬的状态,还挺让他担心的,他们都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但这种方面的敏感,最好还是不要有。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但贺忻肯定不是。
李言蹊收回思绪,在老师放行的时候叫住了费劲,对方瘦了不少,面色有些憔悴。
“什么事?”费劲说。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爸爸开庭那天是几号?”
费劲没想到他会再问这件事,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分惊诧,张了张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后天。”
“嗯。”李言蹊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了教室。
下午是随堂测验,贺忻语文古诗一句都默不出,但平时永远都会空着的作文,这回倒是写满了,收到卷子的王老师往前翻了两遍名字,才确认这人真的是贺忻。
作文题目是《灯塔》。
非常不贺忻画风的一个题目,王老师戴上眼镜认真地看了下去。
一整篇文章看完,她揉了揉眼睛,笑着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李言蹊提着一个小包裹出了门,发现贺忻正坐在池塘边喂鸭,这状态估计又是一夜没睡。
“去哪儿?”贺忻把饲料都丢进去,踱步走到他面前。
李言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去一趟安原,去把我爸骨灰拿回来。”
贺忻没说话,低头撵了撵脚底的泥土,沉默片刻后问,“要我陪你去吗?”
李言蹊说,“王美人准你请假吗?”
贺忻得意地勾勾嘴角,“以前肯定不同意,昨天我语文试卷写的不错,她肯定会同意的。”
李言蹊睁大了眼睛,“你居然写题了?”
贺忻一巴掌呼到他肩上,“跟你说真的,我认真起来你就一边凉快去吧。”
李言蹊笑着说,“我也跟你说真的,你英语那么好,文综和语文多读多背,数学多练题,考过廖枚绰绰有余。”
贺忻重新点了一根烟叼着,眯了眯眼没说话。
李言蹊提着包冲他挥了挥手,“走不走?”
贺忻眼睛里有两道特别明显的血丝,但还是笑得特别好看。
“走。”
今天去火车站的人很多,路上堵得不行,他俩下车狂奔了一段路才赶上检票。
贺忻重新买了票,又擅自把李言蹊的票换成了一等车厢。
推推搡搡地一通挤,他们终于进了站口。
李言蹊去买了两瓶水,走到贺忻身边的时候他正看着南溪站三个字发愣。
“故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李言蹊把柠檬汽水递给他。
贺忻转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还行吧,感觉不算差。”
至少比预想的好,原以为他看见车站这样充满着离别愁绪的地方,一定会很烦躁,不过事实上他很平静,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只当这是一次短途旅行。
李言蹊搓了搓手,转头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去别的城市,结果还是去拿我爸骨灰的,是不是特别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