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心里的小苗颤颤地破土而出了，顶着两片小得看不见的黄色嫩叶。
只靠他一个人浇灌的小苗长得是如此的营养不良。看起来瘦小又贫瘠，可怜极了。暗恋嘛，何况是懦弱的苏澈的暗恋。然而终究是歪歪扭扭地长成了。
因为觉得自己不好而拼命不敢靠近，苏澈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逃。
他躲在一颗树干后面，用力绷直了自己的腰板，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因为紧张，连一呼一吸都有些艰难。
踩着地上枯叶的窸窣声越来越近，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出现了。苏澈心中一激动，差点想要夺路而逃。虽然一路跟到这里来了，他的本意并不是来这里偷听别人说话的啊。
胆小的苏澈内心煎熬着。因为此时的姿势不对，也看不见那两人在做什么，只能偶尔三三两两地听到几句对话。
开始的风平浪静，到后面几乎有些声嘶力竭。
“我真的……喜欢你……不可以吗……”
苏澈怀疑是听到的自己的错觉。在白日的小树林里，被头顶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那种感觉很糟糕，从头到脚的狼狈，让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经历第二次。
他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团成一团，原来即使如此还是会受伤。
那边良久没了声音。苏澈探出半颗脑袋，看到往日到哪里都会发光一个人，此时正不顾形象，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而另外一个——苏澈抬头看去，视线里出现的是温皓离开时，云淡风轻的一个侧脸。
多讽刺啊。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要的东西，就是有人在后面一路追着也够不到。他心里那棵营养不良丑陋不堪的歪脖子树，没等到开花就草草地结了果，那是他拼尽了一身的力气。最终的果子却苦涩难以下咽，苦得他鼻头不住地发酸。
苏澈眼圈红红地躲在那里站了一会。
女孩没有走，她依然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着，像小猫低低的呜咽。
苏澈抽了一下鼻子，转身走了。他先是走路，然后开始小跑。他跑出了那片小树林，一直到了学校里附近最近的那间超市，买了一包纸巾，又原路折返地小跑回去。
苏澈喘着气回到小树林时，她还在那里哭。
他走过去，没有说话。给坐在地上哭的人也许察觉到有人来，但是没有抬头。直到苏澈将手里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看着人这样哭，苏澈也抽了一下鼻子，心里发苦。
他维持那个姿势，举得手都酸了，女孩才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苏澈没有看她的脸，现在的样子应该没人喜欢被看到吧。
下一刻，他面前一片的直立的树干上下颠倒。苏澈瞪大眼睛，身体一阵头重脚轻的失重，猝然被一股大力推得重重跌倒在地。
手肘反射性撑了一下地面，被尖锐的石砾割出一个个见血的口子，火辣辣地疼。
苏澈茫然抬头，她的背影却已经跑远了。
树林里安静得剩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他慢吞吞地重新站起来，拍了拍伤口上的沙土。裸露开裂的皮肉即使是被小心地轻拍，疼痛也被放大了数倍。苏澈感觉到手臂麻麻的痛感，眼中突然毫无预警地涌上了眼泪。
眼底的湿意越积越多，就是不掉下来。苏澈低垂着头，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就这么含着一包眼泪一路地走回去。这次花的时间久一点，一直走到了宿舍的时候，眼里的摇摇欲坠的泪水才被憋了回去。
…………
回忆到此结束，沉重的感觉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苏澈抬起头，刚好看到从厨房向他走来的温皓。
苏澈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
温皓刚才在厨房帮忙，他的袖子挽到手臂，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手上还捏着什么东西，就要来找苏澈。
这个人，现在可是他正正经经的情敌。
眼见着他越走越近，苏澈双脚被钉在原地，一颗簌簌发抖的小心脏顿时无所适从，差点脱口冒出一句你别过来。
温皓心里奇怪，他还以为之前把人哄好了呢。他亲昵地对苏澈说：“张嘴——”就要把手上的东西要喂到他嘴里。
苏澈抬眼看他。不对，他不是那个躲在树后畏畏缩缩的苏澈了。
一颗心从之前跌落阴暗无光的谷底，到现在慢慢复苏。
苏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依言张了嘴。温皓把手里捏着的鱿鱼丝喂给了他，笑眯眯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这种鱿鱼丝是这里的特产，咬在嘴里鲜美又香软，当小零食吃总能叫人欲罢不能。
现在的他，已经是足以和这个人比肩，正大光明地站在一起。他再也不是那个不战而败、丢盔弃甲的苏澈了。
苏澈没说话，忽然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
他是看着自己笑的。温皓不禁也跟着弯起了嘴角：“怎么了？” 说完，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摸他的发顶。
苏澈退后一步。他先是顿了顿，在别过头的同时，从鼻子里发出冷哼的声音——“哼。”
这一声哼得还有些生疏，不过苏澈很快恢复过来，找回了场子。
“你瞅啥！”
温皓诧异地眨了两下眼，不明白苏澈突然的变脸：“瞅你啊。”
“瞅我干什么！”
温皓的表情有些受伤：“喜欢你。”
苏澈忍住想要一手捂住心脏的冲动，不行，敌人也太强大了吧。他抿着唇背过身，摆出一点也不想理他的姿态走开了。
……做到了，他刚才居然对温皓这么凶！可怕！
众人一起张罗着在庭院里烧烤，房子里热闹非凡。
苏澈忙着钻在人堆里四处巡逻和帮忙，为了甩掉后面的温皓。
温皓好不容易揪到了躲在烧烤架后面的苏澈，唐菀却在这时候带着几个人缠了上来。热情地问东问西，硬是要抓着温皓和她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
手上还抓着一个扑腾着想溜走苏澈，温皓全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怎么这么小气呀？” 唐菀见他不配合，半开玩笑地嗔怪说。
苏澈一见有战友，信心顿增，翘着尾巴就站到了唐菀这边。跟对面的温皓道：“说得对，你到底是不是男的！”
温皓看向苏澈。好啊，帮着情敌一起骂你老公是吧。
偏偏是苏澈亲自说的他，温皓不可能在人前说他什么，于是脸色有些黑了下来。并不答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唐菀也没想到刚才的话怎么就触了他的逆鳞，明明看起来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啊。
为了不继续留下来触霉头，她又随意地说了几句话，找了个借口跑走了。
苏澈也想跑。但是马上就被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拽着手，一路拉到了白天去过的阳台上。苏澈被强行拖着走，看着前面那个沉默的后脑勺，内心突然后知后觉地有点方。
海边风大。晚上的风吹在皮肤上凉意明显，就连哗哗的海浪声和粼粼的水光也是冷的。
他停下来，苏澈稍一用力就甩开了温皓的手：“干、干嘛啊？”
“干嘛？你说我干嘛！”和以前他对苏澈的态度相比，现在可以说是凶巴巴的了。
他比苏澈高了大半个头，逼问的时候气势上天然地就高人一截。慑人的气场一散发开来，怂得苏澈不自觉地吞了吞唾沫。他提高音量，仰着头骂了回去：“干嘛啊！长得高了不起啊！”
他还从来没这么大声地和温皓吵过。
“你！” 温皓心里本来就还负着气，听到他的话，憋了一会，不情不愿地吼道：“……对不起嘛！”
他蹲下了一点身子，换成他仰着头瞪视苏澈。
苏澈：……不对大哥你这根本不是吵架的台词。
他差点因为这句话而萌生妥协的苗头。温皓的眼神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别别扭扭地转过脸去看夜幕下黑色的海水。就是不看他。
两人之间连空气也沉默下来。
苏澈在室外站得久了，身上也有些冷。他把视线转回来时候，看到温皓也朝着大海。阳台的灯光把他侧脸的线条描上一层淡淡的光线，看不清表情，苏澈觉得他还在生着闷气。
他因为知道苏澈在看他，就是不回头。
苏澈的脑袋也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应该想些什么，混乱地放弃了思考。
他以前听谁说过一种观点，大意是以后找另一半的时候首选就是那种颜值够高的。平时可以用来赏心悦目，即使以后两人不可避免地发生争执时，光是看着那张仿佛上帝亲吻过的脸，甚至能在不知不觉中消了气。
……
虽然还不合时宜，温皓的五官还真是生得出挑啊。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摆在面前，很难不让人动容，他的目光很快被温皓高挺俊俏的鼻梁吸引了。
苏澈就一直想拥有这样挺直的鼻子，他自己的鼻子生得偏秀气了，苏澈不止一次嫌弃它少了男子气概。
他鬼使神差般地伸了手，两根手指带着主人的好奇，想轻轻触碰一下眼前挺拔的鼻梁。怎么有人的鼻梁骨能生得这么好看，不真实似的。
温皓察觉到了。他内心一喜，面上毫不知情的样子，等待着那两根软软的手指落到自己的脸上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