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即明白他们的好意,但大家都是给人打工的,在这些事情上也由不得他们做主,忍忍就是了。
他笑笑,“没事,我还做得来,对了,”他迅速转移话题,“伍哥,我好久没有见到圆圆了,什么时候再让我上你家啊,有点想她了。”
圆圆是伍哥的女儿,说到女儿,这个粗犷大汉一下子就柔和下来,整个人都洋溢着父爱的光辉,“圆圆最近换牙了,两颗门牙都没了,过几天带你上我家笑话笑话她。”
顾即颔首,“好啊好啊,圆圆在等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伍哥恍然大悟,顿时就不想聊了,和顾即道了别,带着厂里的工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大门。
顾即收拾好的时候,又快十一点了,刚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厢里情景和早上的时候大相径庭,除了他,乘客只有一个坐在后排昏昏欲睡的上班族,空荡荡的,在路灯照进车厢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顾即找了个位子坐下,眼睛看向窗外只有三三两两人行过的街头,不禁想,在这寒冷冬夜还需要在街头冒着风雪前行的人会是做什么的呢?
大概是和他一样,不小心又加了个班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想。
拿出手机一看,冰凉的屏幕上显示着十一点零三分,还好,能赶在一天结束前回去洗个澡,又想——但愿能有热水,这种天气洗冷水澡他怕是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林景衡第三章 出现!
第3章 chapter3
南方十月还在炎热夏季里煎熬着,北京的十月已经小雪飘飘,这两天冷空气侵袭,更是让住在北京的人民陷入住在冰城的错觉。
顾即畏冷,小时候冬天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推入过河里,从此以后倒是没有落下怕水的毛病,只是一到冬天就犯怵,忍不住想起那年在河里感受到的刺骨感觉。
今天他更是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工厂里只有办公室才有暖气提供,而他美名其曰的办公桌只是在大厅的一个小小角落,大门常年开着,有丝丝寒风从桌角缝隙爬上他的脚——大概晚上脚总是捂不热也有这一层的原因。
伍哥扛着几条钢条从他面前路过,气喘吁吁的说了句,“小顾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穿这么多。”
顾即不好意思的笑回,“我怕冷。”
“改明儿上我家,我让我婆娘给你熬锅鱼汤补补身子。”伍哥走远了,声音还清晰的灌进顾即的耳朵里。
天气是冷的,可人情是暖的,顾即不无感动,搓了搓僵硬的十指,拿笔的时候很是别扭,写出来的数字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学生,歪歪曲曲的很难看。
于是他只得把手压在屁股底下——上学大家都这么做过,课桌是硬的冷的,屁股一坐就热乎了,这时候只要把手放在屁股底下几分钟,拿出来准是暖的。
顾即保留了很多上学时候的习惯,这些习惯融入他的生活里,抽都抽不走,就像给他的人生打了印记一般,证明他确实是存在于那段时光的。
身后不远处经理办公室的门猛的打开,办公室的暖气跑出来一些,顾即特意往后靠了靠,想要接近那方温暖。
大头经理连门都不肯出,就半个身体卡在门口,扯着嗓子对着厂里所有正在工作的员工尖尖的说,“你们今天都给我打紧点,下午有个大客户要过来,要是谁敢偷懒被我发现,就别想再这地儿混了。”
一众工人脸上都是被工作压迫的默然,此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大头听不见自己心目中想要的那种追捧,气得鼻孔都出气,在空气中变成白雾,“你们这帮废物,活该给人打一辈子工。”
大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给人打工的,说完狠狠一瞪,用力一摔吧办公室的门砸得震天响。
这一砸传递阻隔了顾即偷偷汲取暖气,不得已他只得重新把背给直回来,压在屁股下的手动了动,好像回暖了,于是赶紧趁着还没有再次被冻僵,拿起笔继续对账。
下午两点多,大头经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整个人油光满面,像是要去迎接哪个国家-领导的大官员,样子滑稽好笑。
看样子是大头口中的大客户要来了,顾即只是个出货和对账的,这些事情和他一点关联都没有,他只看了一眼,又低头陷入一连串的数字之中。
大头又开始装模作样的视察,与平时不同,现在的他显得和蔼可亲,不骂人不发火,还给工人做指导,活脱脱一副关爱下属的模样。
那是因为真的上司要来了,他不得不暂时收起自己呲牙咧嘴的面孔,化身恪尽职守的员工。
外面渐渐有了声响,有汽车倒退停车的声音,继而是听不真切的谈话声,越来越近了,直到杂乱的脚步声到了工厂门口。
这时候大头才像是想到什么叫了声不好,然后扭着肥硕身躯小跑到顾即的办公桌前,急促的说,“去办公室把我桌面的合同拿过来。”
顾即正对一个复杂的账目,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头两只鼠眼都瞪大了些,“还不快去。”
于是顾即急忙起身转向办公室,谈话声已经在耳边清晰可闻,顾即听见一道清冽的声音,说的是什么听不真切,只觉得这把音色像春时山间清澈流淌的泉水,也像在寒冬腊月之时盛放的白梅,带着一股直穿透人心的寒凛之气。
因着这把声音太过于好听,不爱看闲事的顾即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有四五个人,可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一个背影给吸引过去——大概是这个男人太过高挑而显眼,顾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也只来得及匆匆一眼,顾即便扭开办公室门把,急忙走了进去。
办公室暖气开得很足,令顾即有一种置身于春季之感,原先僵硬的四肢在接触这暖意顿时舒化开来,连毛孔都觉得舒爽。
怪不得经理不肯出来,这里面也怪舒服了。
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连忙去办公桌上面找那份合同,合同大喇喇的摊开摆在桌面,根本不用他费心去找,他不敢耽误,三两步走过去想把合同合起来带出去。
走到办公桌前面,把手一伸,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多看了一眼,也是这一瞬间的事情,他伸出去的手即使是在这温暖的办公室也像被冻结了一般,再也无法动作。
密密麻麻的合同,他偏偏就只看见了三个写在最下角的字,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带着冰渣的利剑直接往他心窝子里捅了一下,令他冰冻三尺无法呼吸,将他刻意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给挑破。
合同上赫然用正楷打印出来三个字——林景衡。
天底下姓林的人不计其数,叫景衡的人也大有其在,但如果不是巧合,顾即想,此时此刻,林景衡可能就在办公室外面,与他只隔着一扇门。
他猛然想起那道清冽音色和转瞬所见的背影,心脏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就像要破胸而出,将自己现在的慌张无助展现得一览无余。
不可能的,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两个都快十年不见了,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哪里能这么容易就碰上。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双手还是剧烈颤抖着,勉强把合同合上,拿在手上却如同烫手山芋,几乎是下一秒就要丢出去。
但如果真的是他呢,如果真的是林景衡呢?
他只来得及在脑海里自问一句,继而办公室的门就毫无预料被人打开,大头经理的声音随即响起,“顾即,你干什么吃的,拿个合同那么久?”
大头经理已经是压低声音在讲话,但顾即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犹如一道惊天雷在他耳边轰炸,将他吓得合同嚯的一下掉在地上,他失神一般看着门口,见只有大头经理一个人,耳边只剩下自己噗通噗通猛烈的心跳声。
大头经理怒不可遏,把门一关走过来压着声音对顾即劈头盖脑一顿骂,“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磨磨蹭蹭的,不想做了就趁早滚出去。”
顾即的呼吸慢慢恢复过来,不知道是突然的放松让他身体一下子脱力,蹲下去捡合同的时候险些站不稳。
他暗自庆幸着,幸好不是他,幸好,可在庆幸的之余又有一瞬间的失落——可能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被大头经理关上的门又咯吱的被打开,顾即听得出是这家工厂老板的声音,他说,“林工,进来坐坐,关于合同方面我们再详谈。”
方才清冽的音色再一次落进顾即的耳里,“好的。”
他慢慢站起来,把合同捏在手里,像要印证什么似的鼓起勇气抬头看,先是一双澄亮的皮鞋,两条裹在西装长裤修长的腿,一只手插在风衣左侧的口袋里,只露出节骨分明的手腕。
顾即的呼吸很缓慢,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就怕看漏了一分一毫,往上——腰间系着常见的黑色皮带,得体合身的暗灰色毛衣,再抬高目光,能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弧度恰好的下巴。
长痛不如短痛,顾即终于敢在全部视线放在男人面容上,他顿时僵在了原地,眼睛一动不动的粘在了男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