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并没有因为这一身黑皮被冷落,虽然同事和带着姑娘来的同事多半会以此为开场白说笑一番,但事实上看起来他比顾成还要更受欢迎些。平日他就比顾成有亲和力,今天顾成把自个儿捯饬得更加不接地气儿,站他旁边都平白矮了半截,竟是个鲜有问津的情景。
顾成这边上来亵玩的虽然不多,伺机远观的却不少,苏城更不用说,蒋格格夹在这两个不同层面的全场焦点之间,简直不胜其烦。她一向我行我素,竟是直接出了会场自行觅食去了。
苏城像被猎食者包围的待宰羔羊,接连不断的基于找对象目的的审视盘查使得他狼狈不堪,疲于应付。好不容易挤到顾成身边,苏城从他手里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压了压惊,擦擦汗道:“格格姐呢?”顾成道:“走了。”苏城做贼一般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那咱们也走吧?”顾成道:“新人要有新人的样子。”苏城苦着脸道:“明明都在笑话我穿这样,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不是都在夸你帅,为啥不给你介绍对象儿?”
顾成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番,答非所问道:“不错。”
苏城茫然道:“什么不错?”
“你穿制服,不错。”
“你穿这身,也不错——花孔雀似的。”
“怎么,你有意见?”
“并没有。”
“虽然说我随便穿都是这样,不过今天的色彩搭配的确比较张扬,我故意的。”
“看来效果欠佳呀。”
“错,是效果很好。你刚不是问为什么都不给我介绍对象么,我目的达到了。”
“你是说把自个儿穿得五颜六色,就能避免骚扰?”
顾成不同他计较,“立威就要下重手,一次就让所有人知道,顾成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苏城直觉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顾成不是指桑骂槐的人,然而那个“你”太具有带入性,他心里仍是浮上淡淡失落,他也是所有人里的一个,所以顾成不是他可以肖想的。是这样的么?是这样的吧。
这时他们管纪检的副书记带着个姑娘过来了,俩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念咒,找他的找他的找他的。副书记给三个人都介绍了一下,说那姑娘是个建筑师,普林斯顿毕业,现在正准备开办自己的事务所,在本市都已经有几座代表性作品了,特意提出来说了,有两个还真挺有名。一会儿副书记就要拉着苏城去“说点事”,让剩下两个人“慢慢聊”,苏城刚才的失落还没散干净,这会儿又幸灾乐祸花孔雀啪啪被打脸,冲着顾成吐个舌头。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副书记不算太敷衍,说是“说点事”,真就“说点事”,拉着苏城先是说那姑娘年纪比他大人又太成熟,又问他想找个什么样儿的,自己手里有资源,最后把他夸了一顿说别着急锅底儿有肉什么的。总之就是老一套,苏城听了一晚上,耳朵都起茧子了。
乐晓东作死地发了张爆肚的图片过来,他自己不怎么爱吃那玩意儿,纯属成心。苏城突然就很想吃这一口,尿遁了。
附近有家店面爆肚做得不错,不过这个时间应该早已经打烊,出了门冷风吹一吹,其实也没那么想吃了,不过左右无事干脆散步过去看看,万一呢。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不出所料大门紧闭,苏城突然笑了一下,明明知道结局偏不死心,人总是这样。
回去路上有个小公园,夜里偶尔会有些流浪猫狗出没,苏城靠在长椅上,仰着头看星星,就听一边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有点萨摩耶的样子,又不全是,应该是跟别的犬种杂交的。这小狗身上没带任何标识,说是流浪狗也没那么脏,说是家养的又太不干净。苏城看着它,小狗往后退了两步,却没逃走。苏城起身去路边摊自买了一只热乎乎的烤红薯,心想如果回来小狗还在就喂喂它,不在就自己吃掉。
小狗还在,苏城就坐在长椅上,喂狗一口,喂自己一口。离得近了,他发现小狗右眼似乎有些问题,像是天生的毛病,苏城忍不住挠了挠它下巴,道:“可怜的。唉……”
“叹什么气?”
苏城吓一跳,蹙眉道:“你干嘛呀。”
第29章 锅底儿有肉(下)
顾成在他旁边坐下,小狗吃得正欢,一点没戒备。苏城怒其不争,“狗为食亡。”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剩小狗吃食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苏城觉得有点别扭,就问他,“你要不要吃?”顾成特无奈地笑出来,“好好儿喂你的狗。”苏城料到他也不会吃,又给小狗掰了一块,自己再想吃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了,“我说你成心的吧,怎么那么损呢。”顾成忍笑道:“我真没那个意思,你也别太配合了。”
苏城想把烤红薯糊他脸上,“我喂我的流浪狗,你喂你的建筑师,大家各司其职多好,你跑来添什么乱。”说完觉得这话好像酸了点儿,赶紧往回找补,“不挺好的么,迟早都要结个婚的。”还不如不说,他转过头默默唾弃了自己三秒钟。
“各司其职用得太不恰当了,各得其乐比较好——虽然我并不怎么乐。我不会结婚,那不是坑人么。我一直觉得你心眼儿挺好的……”顾成皱了邹眉,眼神落定在他脸上,“难道说你是个BI?”
两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顾成说来几乎没有停顿,比溜冰场还顺溜,可是苏城听来就好像看一篇不分段的小学生作文,也是服了。
他不是没想过将来,只是男朋友都还没找到,想什么结婚啊。他妈虽然经常唠叨娶媳妇儿的事情,但其实并没太逼过他,统共也就给他找过三个相亲对象,而且两个还在他妈那关就被否决了。真到躲不了避不过的那天,再说呗。他知道现在自己不愿意想得太多太远,这个事儿上头,他是挺矬的。他根本没法想象领个男的回去给老妈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这种场景,世纪最恐怖电影没有之一。乐晓东爹妈还能互相做个伴儿,他妈守寡十七年了,他记得父亲去世不到两年,亲耳听妈妈跟奶奶说,我不是非要给你儿子立贞节牌坊,再找一个对城城不好怎么办。这话当时听来也还罢了,却是年纪越大越戳心窝子,时间越久记忆越清晰,像用一把刀子日复一日地在骨头上刻,永远也别想忘掉。这些年他甚至不敢去细想,那是一个母亲的抉择,改变的可能是一生,命运在彼时分岔,这条路不一定是最坏的,他却无法不愧疚。
“对象儿都没有,想那些有毛用。会不会结婚,得看有没有这么个人。结婚不是重点,我会负责任、对那个人好的。”这个话题不大让人愉快,不过苏城尽量说得轻松。可惜顾成并不给面子,“从起初就是基于欺骗和谎言的婚姻,何谈责任。别说你会坦诚相告。”
“非得给脑门儿上贴个纸条写上我是基佬才算负责任么?这世界哪儿那么多黑白分明,灰色地带、灰色地带好么!”苏城不服,然而底气不足。
“不如你调换角色,设身处地想一想。”
“大老爷们儿想想世界和平不是更好。”苏城把剩下的烤红薯都留给小狗,“你还挺烦的。回家睡觉。”
五分钟以后俩人在一个路边摊子对面而坐,矮桌矮凳的,四条大长腿无处安放,老板都替他们窝得慌。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苏城搓搓手,还没吃先满足地叹了一声。顾成蹙眉道:“你刚摸过狗——还是流浪狗。”
苏城拿起勺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又不是用手抓,我又不是用手抓。”
顾成嫌弃地往后躲了躲,“那也脏。”
苏城翻个白眼,“你这纯属没挨过饿。”
顾成嗤之以鼻,“说得好像你挨过饿似的。你这纯属偷换概念。”
苏城不耐烦道:“你今儿怎么特别十分格外地烦人?快别说话了。”埋头吃起来,不搭理他。
顾成便不再说,静静看着他。苏城吃东西总是特别香,吃相却并不难看,声音也小,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苏城吃了几个,跟老板聊天儿,“老板,今儿这鸡丝怎么给的这么足啊,是不是看我穿的这身儿?”老板笑道:“小本儿生意也有原则,我这鸡肉不过夜。您来的是时候儿,锅底儿有肉啊。”苏城也笑:“哎呦,这年头还讲究食材不过夜,可真是业界良心。”
吃完馄饨苏城捧起碗喝汤,顾成道:“全是味精。”苏城动作一滞,把碗往小桌上一墩,“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吃个饭了!”老板听见了也不乐意,“我说这位帅哥,我这是汤底是大骨和鸡架熬的,不是我吹,跟那种全味精的不是一档次啊,你没吃过可甭瞎说!”顾成点点头,“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以偏概全了,抱歉。”苏城道:“老板你别搭理他,这人是个神仙,轻易不吃饭的。”
两个人往回走,顾成道:“你这胃到底怎么长的,像个无底洞,你究竟有没有吃饱过。”苏城摸摸肚皮,“饭量大你也有意见啊?”顾成道:“说真的看着恐怖。”
“说真的你今天超烦。”苏城斜他一眼,“哎你干吗不直接回去?”
“没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