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会直接回房间睡觉,可他穿着睡衣,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胡乱擦了擦头发,全身冒着水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沙发缝隙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两根点上,仰起脖子开始吞云吐雾,一副“万事皆不萦于心”的姿态。
还在装!这家伙真是没救了!难道越在乎,就越怕别人知道?其实本质还是害羞吧?看着他的样子,我总想发笑。
“阿杰,你知不知道你抽烟的动作很丑啊?”盯着天花板的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什么?”我有点懵。
“‘张暇’是个浪荡青年,可你抽烟的姿势太正儿八经。呐,跟我学学,要边抽边皱眉头,就像好莱坞的男明星,这样才能显得忧郁、神秘和不羁。”
他跟“张暇”一样含着两根烟,仿佛没有使力抽便有缭绕的烟雾吐出。秀挺的鼻梁,半合的双目,还有那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有种说不出的若即若离感,似乎他身上真的藏着许多秘密,吸引人不停去探究。
我恍惚了片刻,突然打了个机灵:不对!我承认他比我更能揣摩角色的特点,可现在谈这个话题,是想掩饰什么吧?
我拿起剧本坐在他身边,故意跟他挤在一处,学着“张暇”的口吻说:“我到处看到你,洗脸看到你,刷牙看到你,打领带看到你,吃饭看到你,看报纸看到你……”
“你在干嘛?”他不满地朝一边挪了挪。
“背台词啊!”我把手里的剧本晃得哗啦哗啦响。
他撇撇嘴道:“这台词写得跟言情小说的台词似的,真肉麻!应该改成:我很烦你,洗脸烦你,刷牙烦你,打领带烦你,吃饭烦你,看报纸烦你……”
我冲他一笑道:“我不觉得你烦啊!”
“我觉得你烦!”他掐灭烟头,抱起胳膊闭目养神。
看来还是很抗拒,算了,直接明说吧:“小逸,你有事不用瞒着我,我又不会笑话你!你把钱送给家里,生活费不够用了吧?这个月的伙食费,我帮你出。”
他讶异地睁开眼,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良久。我眼睛发酸,忙眨眨眼,以表达自己的诚意和友爱。
“阿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月薪是九百,你的月薪是四百,我即使把一半月薪送给家里,你也没我多。我看你整天省吃俭用,也要贴补家里吧?”他搭着我的肩,一副戏谑的口吻:“钱不够就说,我借给你。”
仿佛被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我的心一下子哇凉哇凉地:本想充当英雄好汉仗义相助,结果却是穷人拿铜板去接济富人,被取笑了!小逸本是武师,签约演员时章导特意为他争取了薪酬,所以他的月薪比我们这些新进的演员高,我怎么忘了?自己还打肿脸充胖子,感觉很出丑!
“喂,你怎么啦?干嘛耷拉着脑袋?”他拍拍我的背说:“刚才是在开玩笑,其实我很缺钱。”
他突然换上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头。看到他的笑,我的心情立即由阴转晴:“家里暂时不需要我负担。我一直在攒钱,是想买电单车。”
“真的?我也想买车,买汽车。”一提起机动车,他就跟我一样兴奋莫名。
“啊?汽车要上万块,你哪里有这么多钱?”
“我准备等剧组的老爷车报废,就贷款低价买回来,维修一下就能用。大概四五千吧。”
“你能贷到这么多钱?”
“钱不够,就向章导借。”他把双臂举起枕在脑后,胸有成竹,仿佛章导是可以随时提款的冤大头。“反正我们在他手下拍电影,他也不怕我跑了不还钱。”
他居然有胆子向章导借钱!我连跟章导多说一句话都不敢。但如果真能把老爷车买下来,那简直求之不得!眼前浮现出梦寐以求的电单车和老爷车的影像,我和小逸一起仰靠沙发,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已经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连黄东进门,我们也毫无反应。他看我俩傻兮兮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俩在干嘛?”
“做梦!”我们异口同声。
终于熬过了让我倍感压力的感情戏,拍摄也进入尾声。
今天这一幕是我和小逸被女主角哥哥指派的二十多个喽啰围攻。突然想起遭遇赖皮昌那天,我们也是被人围攻,我想让小逸先走,他却坚定地回答:当然跟你 “并肩战斗”!
从小到大,我打架几乎都是单打独斗,伤了自己扛,流血了自己擦。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战斗力仿佛发生了叠加,攻击与防守都有了双倍威力。
人影不停在我们眼前穿梭、晃动,我们却可以逐一精确打击。即使一时被冲散,也能迅速聚拢,攻防一体。
一个喽啰被小逸摁在车上痛殴,突然一道白光划过,小逸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口子。眨眼间,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刺入他的腹部。光线很暗淡,喷涌而出的鲜血却触目惊心。我连忙冲上去扶他,将他靠在车门上防止他滑倒。
他抓住我的衣领,似乎在叫我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苦的神情让我惊恐。几个喽啰冲过来把我同他拉开,我眼看着他一点点滑下去。
一声呼喝,喽啰们拿着铁棍开始疯狂地打砸老爷车,击碎了车灯、拆了车门。那辆漂亮的老爷车,那辆我们一遍又一遍小心擦拭的老爷车,就在我们眼前被彻底损毁。
小逸跌在地上,艰难地挣扎。我挣脱喽啰,冲过去将他抱起。
“小逸!小逸!小逸”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手上染满了鲜血:“阿杰,别……别怕他们……”
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越来越短促,他要离我而去吗?巨大的恐惧攫住我的心,我又要只剩一人了?
“CUT!”一声口令将我拉回现实。
小逸打了个滚站起身,看看自己的双手,满脸嫌弃:“咦,番茄酱,黏糊糊的。”然后转头奔向老爷车:“砸了!砸了!我的老爷车哇!”他哭丧着脸扑在老爷车上,痛心疾首,就差没痛哭流涕了。
嗯,还是那个神气活现的小逸!他入戏出戏都很快,我则需要时间平复一下心情。
“今天不错,情绪和表演很到位!”章导走过来,嘉许地拍了拍我的肩:“如果你拍其他戏份也能这么自然、投入就好了!”
“导演,不对啊!”副导演马武插话道:“他刚才念台词把‘陈守’喊成‘小逸’了,我见您没喊停,也就没提醒。是不是要重拍?”
“不需要,后期配音可以修正。难得演员情绪这么饱满,再拍效果恐怕就不好了。”
“哎,”小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你刚才拍戏怎么喊我名字啊?喊得我差点出戏。”
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你不也喊我‘阿杰’了吗?”
“哪有?”他皱起眉:“我明明喊的是‘张暇’。你拍戏拍傻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是把“陈守”当成小逸,我才能忘记自己在演戏,全身心地投入吧。
“下一幕是张暇把陈守抬上出租车,陈守的戏份就结束了。张暇回家中拿枪,去报复女主的哥哥。”马武拿着剧本说戏,章导抽着雪茄在一旁静听。
也许是受到刚才被嘉许的鼓励,我吸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对章导说:“导演,我觉得这里……不合逻辑。”
“什么不合逻辑?”他一怔,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躲他远远的人会突然向他发难。
“小逸是我的朋友,他被刺了一刀,我应该先送他去医院,怎么会把他丢在出租车里让他独自去医院,而我却跑回家洗了一个澡,直接去找仇人报仇?这不合情理啊!”
“小逸那条线是支线,不重要,不需要拍!”
“但是,拍电影是给观众看的,不能让观众觉得逻辑不通啊!”
“你是在教我怎么拍戏吗?”章导渐渐沉下脸,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气氛有些僵持,可我觉得自己的质疑和坚持是有道理的。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我很胆怯,但又不想退让。
“导演,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小逸突然挤进我和章导之间,挺着胸脯道:“被刺了一刀就死,我怎么可能那么柔弱呢?要不就别让我死了,改成刺伤胳膊,包扎一下不就好了?”他笑嘻嘻做了一个鬼脸。
“剧本是你想改就改的?”章导没好气地质问。
“导演,我真的不想死啊!能不能给条活路啊?给条活路啊!”他表情夸张,抓着章导的胳膊使劲地摇,就像小孩子在撒泼和耍无赖,弄得章导哭笑不得。
第17章 飙车
雷逸
“胡闹!胡闹!”章导被我吵得没辙,不耐烦地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拍!”
今天本来就是赶拍,已到深夜,大家听到导演终于同意收工,“哗”一声哄然松懈下来,三三两两地开始收拾设备、工具,准备打道回府。
阿杰的包子脸又鼓起来。我拉着他走出摄影棚。
“我知道你刚才是在帮我!”他垂头丧气,神情沮丧。
“阿杰,其实你坚持的没错,但如果加拍了我的戏份,你想想,还要增加医院的镜头吧?还要搭场景,甚至安排医务人员的龙套,这样下来,不仅要增加预算,还延长拍戏时间。预算超支,就要向公司再提出申请,麻烦太多。而且即使拍了,考虑电影时长,说不定也会被剪掉。所以,如果不是严重影响剧情,不拍也是可以的。说不定观众压根也注意不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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