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霖道:“林沐兄是第一次来参加讲学大会,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林月野道:“一段日子不见,你说话倒客气起来了。”两人说着笑了起来,徐言从林月野身后走了出来,冲徐子霖淡淡地笑了一下:“兄长。”
徐子霖走过去,仔细地打量了他半晌,道:“我还想派人去接你,没想到你自己就跟着来了。不过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子路,你是不是水土不服?”
徐言不敢说真话,勉强道:“可能吧。”
已是傍晚,连江书院早已为客人准备了晚膳,于是众人到大厅里落座。
连江书院的山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据说与林月野的先师俞迟俞老先生是同时期的翰林学士,后来年纪大了辞官还乡,在本地的书院里当了山长,依然保持着清贫,定期联合四大书院举办讲学大会,颇得学生尊重。林月野见了他便觉亲切,热情地跟老先生往来交谈,然后成功地要到了晚宴时紧挨着主位坐的资格。
桑钰与他毗邻,再往下是徐子霖。林水寒则坐在他们对面,右手边是向庭芜,四个孩子坐在最末尾,不过他们也不拘束,落座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因为少了永恩书院,山长免不了要唏嘘感叹一阵,林月野笑道:“这是前车之鉴,咱们剩下的这三大书院接下来要严谨治学,行事端方,万万不能重蹈了永恩书院的覆辙。”
山长摸着胡子道:“说得有道理。水寒,永恩书院是你奉旨去封禁的,依你看,咱们明天的讲学大会上需要注意些什么?”
“……”
林月野不动声色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清茶,袅袅的茶香在眼前氤氲开,使林水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缥缈。
“山长,永恩书院之所以会被封禁,是因为他们书院的一些夫子在讲学时讲述一些模糊的策反言论,蛊惑人心,咱们开办的讲学大会是文化交流,目的是为了促进各大书院之间的学识沟通,也让一些颇有才学的学生能够崭露头角,所以不会有事的,山长放心吧。”
山长点点头,素来讲学大会都是林水寒负责,这么多年都没有事,他也就不再多问,跟众位宾客又寒暄几句,便有小厮端了酒上来。
晚宴怎么能少了酒助兴,于是宾主尽欢。
林月野望着面前桌案上那一小壶碧绿的酒液,心里难受得抓心挠肝,这时,桑钰悄悄靠过来,低声道:“不能饮酒。尽量少喝。”
林月野无奈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一滴都不沾,行不行?”
桑钰道:“明天是讲学大会,你若是喝醉了,岂不坏了事?”
林月野道:“可是我又不上去讲学,就算喝醉了也没影响啊。”
桑钰道:“那你宿醉的话,明天不会难受吗?今晚睡觉也会不舒服。”
林月野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贴近他的脸颊:“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担心我,你早说嘛,我答应你,绝对不碰这个酒壶。”
“……”桑钰别过头去,“你喝吧,醉了也没人照顾你。”
林月野猛然想起,一拍大腿:“哦对了,你不说我倒忘了,待会儿得告诉他们,安排客房的时候,把咱们俩安在一个屋里,这样还替他们节省了一间房呢。”
桑钰不理他了,端起小碗静静地喝汤。
林月野假装没看见对面林水寒投来的专注的目光,他手里捏着酒杯有意无意地转着,望梅止渴,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穿堂风长驱直入,也许是快到夏天了,夜晚总有一股清新的水果的味道。
想到这里,他浅浅一笑,也就不想告诉桑钰他千杯不醉的事实了。
.
第二天讲学大会开始。连江书院坐落在湖边的一座高山上,山门前百级的台阶沿路而下,两旁开满了美丽的玉兰花。
林水寒在湖边搭了一个离地一尺的高台,长宽各约五米,能同时容纳两三百人,讲学时会有两位先生坐在上面就一些值得争论的问题开始探讨,若意见一致便继续下一个问题,若不一致便要各自引经据典证明自己的看法,然后再由看客决定支持谁的观点。
高台下也有为看客们准备的桌椅板凳,还有烟酒糖茶,当然这些也都是连江书院出钱,林月野除了感叹一下连江书院有钱,也没什么脱俗的看法。等到讲学开始后,双方你来我往的长篇大论更是无聊透顶,他索性加入了底下看客们蹭吃蹭喝的行列中。
虽然是四大书院如今该说是三大书院举办的讲学大会,但是文化学识的交流本来就没有平民贵族之分,所以还是有不少没有名气小门小户的书院参加,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月野都快睡着了,然后有开场报幕的高声喊了一句“浔阳秋瑟书院,李正清先生,”接着他停顿了一下,“对——扬州乐正书院,桑钰先生。”
一片寂静。暖暖的阳光照着,看台上人们喝茶看戏,小声交谈,一切都很祥和,直到台上报出了这个名字,众人先是齐齐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骚动。
“谁?桑钰先生?!”
“我不是听错了吧?他也来了?破天荒!”
“管他是不是破天荒,桑钰可曾经是扬州城最有名的先生,能听他讲一回学,够你用一辈子的!”
“是不是真的?”
“你不相信,等他上去了你就知道了。今天算是来着了!”
桑钰无视周围人热切期盼的目光,步履从容地走上高台,与秋瑟书院的李正清李先生微施一礼,然后坐在了事先准备好的软垫上。
讲学开始,议题十分简单,但是却有着不容辩驳的对立性,桑钰思索一会儿,率先抛出了自己的观点,对方随之提出了与他完全相反的答案。
看客们不再百无聊赖,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如同观一场声势浩大的决斗。
湖风吹来,桑钰的衣襟随风飘起,底下众人渐渐开始为他打气,桑钰面色始终波澜不惊,而对方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李正清原本放在腿上的手不易察觉地蜷缩起来。
向庭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林月野身边,和他坐在一块,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林月野静静看了一会儿,对向庭芜道:“如果一会儿我忍不住要冲上去,你一定要拦住我。”
第98章 待你归来
向庭芜道:“我觉得你是太紧张了。”
林月野抖着手:“如果桑钰赢了会怎样?”
向庭芜“啧”了一声:“你俗不俗,什么叫赢了,那叫思想的碰撞与交融。如果那个李先生说不过桑钰,那他就甘拜下风,再换个他们书院的其他人来,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难道他说不过人家,就要跟人家动手不成?”
林月野道:“他敢动桑钰一根头发,我这剑时刻准备着呢。”
向庭芜道:“你歇歇吧。讲学大会都是读书人,不能见血。”
林月野鼻孔里出气,不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台上。
秋瑟书院的李正清算是年过半百的老夫子了,但是为人却不是很谦逊,说好听了是一身文人的傲骨,说难听了就是尖酸克薄,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此刻面对所有人都推崇的桑钰,他心里轻蔑地笑了一下,摸了摸胡子,接过一旁递过来的茶,悠悠啜了一口,得意道:“人的生死,就如同花朵的开落,都是早晚的事,所以我认为,不必太过在意,当寻常事就好。”
桑钰道:“那么,如果让你现在就去赴死,先生可愿意?”
李正清:“……”
他横挑起眉毛:“我是说面对生死要豁达,豁达你懂吗?你这是在咒我死吗?”
桑钰道:“你不愿意。你怕死。”
李正清怒道:“谁说我怕死了?就事论事而已,你老提这些死死死的事做什么?难道你就不会死?就会一直顺风顺水的,永远长命下去?”
台下爆发出一阵大笑。
林月野握紧了拳头:“我现在好想打他。”
向庭芜道:“冷静。”
桑钰等人群不再笑了,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没说过我会长命,是人都会经历这一遭,而且按照序齿,先生应该会走在我前面。”
他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丝毫侮辱之意,李正清却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拍案而起:“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走在你前面?这就是你们书院的教养吗,简直不可理喻。”
桑钰沉默了,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诚恳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见他道歉,一副谦卑之态,李正清“哼”了一声,拂袖坐下,片刻眼珠转了转,笑道:“既然知道是冒犯,那我就不跟你这个晚辈计较了。不过刚才听你那一番话,我倒想起来,都说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轮回反复中,先开花者先落花,那么此理用到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底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桑钰听到却皱了皱眉。
李正清道:“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在人的一生里,必定也是先出生的先死去。”他抬头笑看桑钰一眼,“按照此说法,你刚才提到的的序齿顺序也就说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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