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陌生,其实也有一面之缘,是吴三隼。
第十八章
顾无双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他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唐哥的房间?”
吴三隼转过身,半合上门,嘲讽似的笑了,“你怎么这么维护他,他给你下了迷药了吗?”
顾无双听了这话,总算升起了些防备,他不喜欢听到别人说唐枝的坏话,就像他从小就听不得有人说沈约有什么不好一样。他天生是好相处的性格,交往起来吃点亏也从来不介意,只一点,不能讲他惦念的人丝毫不好之处。
顾无双抿着唇,看着吴三隼不远不近地盯着自己,偏过头,语气就不太好了,“这不是你的地方,你进来做什么?”
吴三隼仔细打量着他,皮笑肉不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次朝我问路还是个讲礼貌的大学生,怎么现在又成了这个模样?”
顾无双只穿了单薄的衬衣,缩在被窝里,即使讲什么都没有气势,只能用沉默抵抗眼前的人。
吴三隼蹲了下来,非要同顾无双直视,他忽然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工地上的人都和唐枝关系不好吗?”
顾无双依旧沉默着,他不想同眼前这个人说话,却逃脱不得。
吴三隼似乎明白他的心意,接着说:“原来想让你自己去问他的,可你性子这么软,被他骗了也不一定,我就当一个好人,告诉你算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调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他坐过牢,十七岁那年就成了杀人犯,因为情节特别恶劣,即使没成年,都被判了十年。”
未紧闭的门忽的刮进来一阵风,透骨的冷,冻得躲在被窝里的顾无双都打了个哆嗦。
“所以你离他远一点,小心他哪天瞧你不顺眼,就要了你的命吧。”
顾无双忽的抬起头,他是很软的性格,一般不会同别人吵架拌嘴,有什么事都是笑笑就过去了,此时却忍不了了,他难得冷下嗓音,质问吴三隼,“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唐哥的事,凭什么要你来告诉我?你这个人真烦,如果我想要知道,也该是自己去问,或者是唐哥自己告诉我。”
吴三隼一愣,没料到这个反应。
顾无双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又一字一句说:“即便你讲的是真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唐哥人很好,我知道不就好了,还要把他过去的每一件事都翻出来评判一番,再决定要不要和他交朋友吗?”
还有一句话,他梗在喉咙里头,没说出口。
他的唐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对自己也很好很好,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都能自己面前讲他的坏话,说他不好。
吴三隼好半天说不出话,他这次来,是想这个小孩和唐枝断了关系,像唐枝这样的人,怎么配有朋友,还是这么好的朋友?
他活该待在人间地狱。
吴三隼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冷哼了一声,又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便撂下了一句,“那你就看着吧。”
顾无双没再看他。
他走后很久,顾无双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什么力气似的倚在墙上,乌亮的头发上都沾满了灰尘。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方才吴三隼说过的话,冻得脑袋疼,又渴得厉害,咳嗽了几声,掀开被子,拿下挂在床头的外套,是唐枝的那件,仿佛比自己的羽绒服还要温暖得多。
可桌上只有一个暖瓶,玻璃杯不在,兴许是被唐枝带走了。
顾无双叹了口气,又爬回床上,缩手缩脚地躲到被子里了。
迷迷糊糊间,他又睡了一觉,做了许多梦,梦里他紧张极了,想要抓住什么,却猛地坠落,脚一蹬,像是坠落到了深渊里头,可是现实便是脚一蹬,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的醒了过来。
喉咙干得说不出话,顾无双有些难受,偏过头,想要爬起来,才发现床边坐了个人,是唐枝。
顾无双眯着眼,还不太睁得开眼,“唐哥回来了吗?”
唐枝轻轻地“嗯”了一声,将手上的水杯递了过去,看了看外头,“天色好了,我送你回去。”
顾无双捏紧了玻璃杯身,好久才应了。
唐枝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一杯水喝完后,很快就把衣服抱到床上,穿好后领着顾无双出了工地,打车付钱,把和只兔子一样的顾无双塞到了车上,又沉默地看着他。
他叮嘱了司机几句话,多加了钱,让他把出租车开到宿舍门口。顾无双一直不说话,只低着头,车子快要启动前,他忽然揪住唐枝的衣袖,瞪眼了眼睛,问:“那我,还能找唐哥一起出来玩吗?”
唐枝一怔,思索了片刻,司机也没踩油门,等着他们俩说话。
他说:“这几周不行了,没有假。你要来找我,提前说一声,我每周的轮休时间都不同。”
工地里当然不是双休制度,每周最多放一天假,还要提前申请。在遇到顾无双前,唐枝一天假也没申请过,无穷无尽疲惫的体力工作反而使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顾无双又欢喜了起来,却犹犹豫豫,偷偷瞥了唐枝一眼,低声问:“不会,不会影响唐哥的工作吧。”
唐枝不再说话了,只是点了根烟,摇了摇头。
他是不想回去的。他想向唐枝问吴三隼说的事,又不敢,倒不是因为害怕对方真的坐过牢,杀过人,而是因为不忍心。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唐哥人生最好的十年,都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荒废了。
可唐枝却还是这样温柔的人。他在那个狭窄黑暗的巷子里救了自己,熄灭了烟,不愿告诉自己他的名姓。
顾无双不敢问,光是想一想都难过,比除夕在家,和讨厌的人一起过年还要难过的多。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面对舍友们期待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勉强笑了笑,爬上床,一头栽到温暖的被窝里,给唐枝发了条安全到达的信息,没多一会又睡着了。
第十九章
顾无双蒙头盖脸睡了大半天,再醒来时天都亮了。中途只有老大问过他一次要不要吃晚饭,顾无双缩在被窝里,只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以为他还是没忍住同心上人告了白,却惨遭失败,此时正颓废着,也不敢再打扰他,任由他一个人先难过着。
他睡得时间不短,可质量却不怎么样。一直不停地做梦,走马观花似的掠过许多影子,有小一号的唐枝,有阴冷潮湿的监狱,还有些记不清了。
总归是噩梦。
顾无双半阖着眼,缩着脑袋,揉着太阳穴,头疼的像才被重锤敲过,才隐约感觉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他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只是小小的一团,顾希说他那会就像个小老鼠似的,生怕他养不活,小时候也一直生病,就给他灌了许多补品,后来长胖了才好了些。所以从来也没勒令过他减肥,直到青春期抽条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也因为这样,顾无双对医院有种天生的恐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去的。他以为自己就是吹了风,有点感冒,没什么大碍,睡一睡就好,不必大费周章去医院一趟。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顺理成章地又在床上窝了整整一天。
直到周一早晨,顾无双还是有气无力,连床都爬不起来,老大才发觉出来不对劲。爬上楼梯掀开捂得紧实的被子,瞧见他脸色通红,嘴唇干裂,烧的都不省人事了,拍都拍不醒,才赶紧叫另外两个室友把他合力运到校医务室。
校医务室还没有开门,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拦了辆车,把顾无双往最近的医院送,挂了急诊,烧到三十九度多,高烧转肺炎,立刻就安排住院打针挂吊水。
两针扎下去,顾无双总算清醒过来,看到三个室友蹲在自己的床前,连假都是才请的,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目前的处境,又愧疚又难过,沙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结果被老大看似凶狠,实则轻柔地敲了一下脑袋。
他自诩为宿舍的老大哥,顾无双病了这么两天都没有发现,心里也不好受,教训了他几句,旁边两人附和,老二还开玩笑,说:“没想到咱家幺儿还是情种……”
话还没讲完就被老大锤了一拳头,也不敢讲了。
他们三个陪了一上午的床,下午还有课,到了中午,顾无双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回去上课,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里。
这是家私人医院,来的人少,和公立医院不同,多人病房也都是空落落的,病床上除了顾无双,谁也没有。护士在前台同男朋友讲电话,撒娇的甜腻声不近不远地传过来,仿佛都有了回音。
顾无双侧着身体,右手伸在外头,扎着针头,上面吊着输液瓶,动都不能动。他烧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头疼的要爆炸,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大约是因为难受得厉害,他心里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
谁也没有,可顾无双却想找人说说话。他不敢找沈约,自家小叔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不要说打电话,连微信上多聊两句沈约都能察觉到不对劲,顾无双不想叫远隔千里的小叔多担心,家里人一个也没打算告诉。
手机被捏的滚热,顾无双把微信好友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终于决定点开其中的一个人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唐哥在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