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照片上确实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但却没有那么光彩夺目，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压抑。戚琰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感觉眼睛一阵刺痛。
他伸手轻轻抚上照片里的人的眉眼，似乎想要抚平对方那一丝刻意掩藏却没能藏住的郁色，但实际上他入手却是一片冰凉冷硬的触感，不仅没法让照片里的人展颜，反而连带自己也如坠冰窖般，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连血也一并凉透了。
但他还是一点点用目光和指尖描摹着对方的眉眼嘴唇，眼神深沉，痛苦中带着温柔。
戚琰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调查的人向他汇报了结果。
第124章 梦回
薛梓沐的消息不难查。薛家属于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这个世界里虽然没被戚琰针对，但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之后也还是自食恶果了。因为恶事做得太多，在产品质量不过关引发事故造成伤亡的事被曝光后, 其他负面消息也一朝爆发出来，很快彻底垮台无力翻身。愤怒的民众对其口诛笔伐, 随着薛氏偷工减料、薛家人腐败徇私枉法的事情一件件曝出而越发义愤填膺，而媒体见此也更加积极地不断对薛家的黑点进行深挖，薛梓沐就是他们挖出的最大受害者之一。
为了凸显薛家人的可恶, 媒体对薛梓沐的整个人生经历都进行了挖掘报道，把生平写得很清楚, 当然报道的重点放在他和薛家的纠葛上，没有多少细节，但按图索骥就可以查到需要的资料。因为薛家的事闹得不小，不少人都把这当过谈资，有些知情的人被问起这些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排斥。
虽然不知道戚琰为什么突然要薛梓沐的资料，但接到任务的人把资料收集得十分齐全，以免因为没找准需要注意的点让老板不满意。当然, 时间紧迫，他们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找到薛梓沐来京市后比较详细的资料, 没办法去w市考证对方的前十八年的生活。
戚琰一直在冰冷刺眼的墓碑前站到了日落时分, 才因为这份资料离开公墓。他拿到资料回家, 面对的就是白馨兰和戚明辉忧心忡忡的视线。
得知戚琰竟然去公墓呆了一天, 白馨兰不得不怀疑儿子是不是突然中邪了。戚琰向来不需要她操心, 现在反常一次顿时让她吓得不轻, 把戚明辉也叫了来。白馨兰原本不相信算命的那些东西，在戚琰和曲斐离婚后更是完全把其当成了信口胡诌出来的，然而戚琰如今的行为着实怪异，让白馨兰也忍不住狐疑起来。戚琰突然这样关心起薛梓沐，难不成这人真的是他错过的正桃花？
不管怎样，看到戚琰以前从未有过的悲怆模样，白馨兰都对薛梓沐起了强烈的不满。就算是正桃花，错过了也不能这么折腾她儿子吧。
白馨兰不满又焦急，戚琰这时却并没有心力去应付，他看到父母后点了点头，立刻就回房单独去看资料。
资料整理得很清晰，开头就是总结。戚琰一眼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确认死亡”几个字。他恍惚了一下，抱着难以辨别的心情翻到关于这一部分的详细叙述，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最终没法继续欺骗自己。
他真的没有机会再见到对方了。
戚琰放下资料闭上了眼睛，无边的悲伤像海一样把他包围，几乎让他感觉快要窒息，心脏和大脑似乎都在罢工，生理和心理的机能都一片混乱起来。唯独有一个念头十分清晰——
如果这只是梦就好了。
戚琰无法控制地这么奢望着。如果睁开眼能看到舒梓沐躺在他身边就好了。
然而戚琰却不敢睁眼。闭着眼的时候他还能说服自己，但一旦面对现实，或许就不得不承认想象中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他记忆里的美好场景才是真正的一梦黄粱。
戚琰向来不赞同逃避现实的人，如今却也比任何人都强烈地想要逃避现实。
直到白馨兰和戚明辉担心地上来询问，戚琰不得不睁开眼。果然一切没有变化，他没有回到记忆里的十年前，调查资料上“确认死亡”的字迹也没有改变。
“阿琰，你没事吧？”白馨兰心疼地看着一夕之间突然憔悴了许多的儿子，小心翼翼道：“有什么事别压在心里，也可以跟爸妈说说。”
戚琰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盖住眼睛，尽量语气正常地说道：“妈，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就好了。”
白馨兰刚想反问“你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却看到一丝晶莹的水迹从戚琰的手掌下滑下来，顿时惊住，忘了要说的话。
白馨兰最后也没从戚琰口中问出什么来，他就像自己说的那样，不让人打扰地一个人呆了一阵，接着就似乎恢复了正常，仿佛这一天的种种都只是小小的意外，无需在意。
然而在他看似正常的背后，之后疯狂搜集薛梓沐的信息和资料、给对方换了更好的墓地还在旁边留了个位置、把家里的各种用具摆上了双人份、以及出手让牢狱之中的薛家人处境雪上加霜的等等行为，都让人清楚地意识到，戚琰并不是真的没事。只是他始终不愿意对此多做谈论，对最亲近的家人朋友也一样，维持着看似正常的生活，心里却成了一片荒野。
突然来到十年后，爱人不在了，但他还有家人朋友，没办法简单的跟着对方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戚琰只能用更多的工作麻痹自己，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去墓地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或者到w市去，看看舒梓沐以前上过的学校、呆过的地方。
他亲自去找了曾经认识薛梓沐的人，把对方从小到大的生活几乎一丝不漏地一点点还原、找寻回来；他辗转找到了对方的一些遗物，仔细整理珍藏，放在身边陪自己入睡；他买下了对方几部作品的版权，投资制作，想要其他人也能多记住对方一些，认可他的才华。
他每天入睡时都希望醒来能回到十年前，或者哪怕只是回到这里的薛梓沐还未离世的时候也心满意足，然而这样的想法始终只是奢望。
这个世界除了舒梓沐的人生轨迹，大多跟戚琰最初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多少变动，这里的云皓并没有和薛梓沐相识成为好友，但却还是在几年后意外认识了许驰，两人渐生情愫。而他的另一个好友简弘深，也和乔纳森在纠纠缠缠多年后修成正果。
所有的一切，只有他拿到的剧本是无法挽救的悲剧。
戚琰一遍遍地回想着记忆里他和舒梓沐的相处，不厌其烦地在心里勾画对方的模样，以至于经过漫长的时间，仍然没有遗忘分毫，仿佛闭上眼还能想象到对方躺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他看起来似乎很好，勤奋工作，把戚氏的产业发展得越发蒸蒸日上，虽然对待其他人越来越不假辞色，却是许多人垂涎的钻石王老五。只有亲近的人知道，他实际上是在透支自己的身体。
戚琰不愿多提关于薛梓沐的话题，也越发排斥凑上来的男男女女，直到周围的人都定下了伴侣，他仍然孤身一人，而且俨然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亲朋好友担忧他的状态，却因为他的态度不敢多言，反而只能默认了戚琰心系薛梓沐这件事。
一开始他们还希望戚琰能遇到其他喜欢的人，从那种绝望的心理里脱离出来，然而后来只希望他能保重身体，不要自暴自弃，急着去找薛梓沐。
戚琰没有刻意毁掉自己的身体，但因为常常失眠难受，干脆让自己废寝忘食地工作。几年后不出意外地在会议上突然喉咙一甜，吐出一口猩红的血，被送上了手术台。
麻醉剂让戚琰的思维混沌起来，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地产生希望醒来后能看到舒梓沐的念头，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然后他醒了过来，耳边是吵嚷的手机铃声。
怎么会有人让手机在他的病房里这么吵？
戚琰不自觉地蹙起眉，然后他听到了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只是一声轻哼，却让戚琰如同晴天霹雳般从身体到脑子都僵住了，唯独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强烈渴望让他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生怕刚才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的眼睛模糊了片刻，然后看到了一个戳着几簇呆毛的头顶。呆毛的主人脸埋在被子里，发出不满的气声，似乎对吵闹的铃声不堪其扰。
戚琰怔怔地看着那个造型可爱的头顶，一时间都忘记了呼吸。
好一会儿之后，确认眼前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肢体才恢复知觉，越发睁大了眼睛，伸出手小心翼翼想要去触碰对方。
而终于被铃声吵得没法继续无视下去的人这时也掀开被子探出了头，伸手越过戚琰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戚琰看到那张始终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漂亮面容，感受到对方靠近紧贴的动作，脑子里轰隆作响，几乎听不到外界喧闹的铃声。
他原本小心翼翼探出的手一顿，下一刻用力地把人按进了怀里。
舒梓沐没注意到戚琰的神色，半支起身子探身去拿手机，结果手刚要碰到屏幕却因为戚琰一按歪了些许，碰到了挂断上。
舒梓沐看到电话是许驰打来的，估计应该是要说简弘深和乔纳森的事，于是对戚琰道：“许驰打来的，都是你害我不小心挂了，赶快给人打过去吧。”说着舒梓沐就要挣脱戚琰的束缚再去拿手机，却发现对方仍然紧紧地抱着他，没有松手的意思。甚至他的挣扎反而换来了更用力的禁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