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几张查看原图,照片看上去都是偷拍的,角度不太好,但是也勉勉强强能看清照片上人的面容。
其中的一人在他记忆里已经非常模糊了,但从童年到看见这几张照片为止,那个人的脸似乎没有怎么变化,看上去还是依旧俊朗,像是岁月从来仁慈,未曾对他留下痕迹。
沈灼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母亲,只能以不断殴打他来发泄内心的痛苦的,却还是养大了他的母亲。
这是他的童年,而这两个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沈灼想摸一支烟来抽,但烟盒又是空的,他今天抽了两盒,自己都觉得不能再抽了。只好呐呐的收回了手,将视线投放在照片里的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男人他倒是很眼熟,经常出现在总电视台的大型晚会名单上,又同时担着宣传部的要职,跟苏家老爷子出席过不少重要的会议。
照片里的两个男人都是家居服,在客厅里拥抱亲吻,甚至还有几张限制级的图片,苏家三叔埋头在沈非身下,而沈非仰着脸,面色迷离又恍惚。
和他们呈现给其他人的形象不同,照片里的两个人之间暧昧而亲昵,宛如热恋的情侣。
沈灼觉得自己心里有些恶心的错觉,只能坐起身来,他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是滞涩的厉害,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最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翻开抽屉找了找,好烟没了,倒是还有几盒他没去“鼎丞”前偶尔抽一根的骆驼牌,便宜,烟味很呛人。
沈灼拉开窗户,开了一盒,袅袅升腾的烟雾顺着窗扩散开来,终于让他渐渐平缓了下来。
他将照片全部导入电脑备份,加上之前齐远洋给他发过来的苏氏总部近期账目流水,捏造了一份苏氏三叔逼死沈非的扯淡故事。
换了虚拟IP地址,沈灼在幽幽的灯光下,将这些东西全部搬上了全民最常用的门户论坛。
门户论坛里从来都不少娱乐媒体的潜伏,而八卦让人振奋,哪怕已经是夜深人静之后,也有不少夜猫子飞快的把帖子顶了起来。
瞬间刚发的帖子回帖人数就破了五页,沈灼合上网页,又给公众举报的邮箱投了一份同样的东西。
的确是蚍蜉撼树,但慢慢的动摇,总有一日苏家的天会塌下来。
他有耐心,并且等得起。
做完了这一切,沈灼将IP地址切了回来,关掉电脑,重新躺回床上,终于有了困意。
半醒半睡之间,沈灼又梦到了那座墓。
和现在的季节不同,沈灼这次的梦里是个冬天。
下了大雪。
他还是被固定在一个位置,动弹不得。
陵区的摆设倒是没有变化,每个墓碑间的相隔距离很远,道路依旧是两旁十分高大挺拔的松柏。
此时树枝上压了厚厚的积雪,天上还有新的雪花在逐渐飘落下来。
价格昂贵的身后之地有钱请清洁人员每天打扫,在这种下雪的天气清洁人员也没有休息,他们穿上雨衣,拿着工具,不断的把新飘下来落在墓碑上的雪花清扫掉,再用干净的布料擦拭墓碑前的平台。
扫雪的任务比较繁重,这天有几个清洁人员一起工作,京城的雪天冷得要命,他们搓着通红的双手,偶尔低声聊几句天。
像是怕惊了已逝之人的安眠。
沈灼的墓碑上也盖了不少积雪,厚重得快要看不清上面的字。他们一排清扫过来,马上就要轮到他了。
知道自己无法从这里摆脱出去,沈灼便索性耐下性子等着那些人过来给他扫雪,还苦中作乐的思考了一下不知道小刷子在身上挥舞是什么感觉。
可是沈灼到底还是没有体验到清洁员工的扫雪服务,眼见着就要该他的这座墓时,沈灼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里还带着点喘,像是从大老远的地方赶了回来一样,气息不匀,而且急切:“别动他!”
真的是很熟悉的声音,两人分分合合那么久,沈灼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
是苏净丞。
沈灼移动不了,便努力用视线余光往那边瞅。
还是记忆里那个人,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风衣,疾步走来,脸上没有一点点笑意,看着清洁人员的眼神活像是被抢了老婆。
他瘦了很多,面色苍白,衣服像是包在身上,显得整个人越发高挑而桀骜。
苏净丞手中拿了一把黑色的伞,却没有撑开,他从大雪中疾步而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从他的肩头盖了下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头发上,看上去显得格外沧桑。
“你们……别动他。”
沈灼看到苏净丞闭了闭眼睛,又低着声音重新说了一遍,然后他转过身对工作人员点了个头,终于完整的说了一句:“我来给他清理,你们去别处吧。”
清洁人员看上去是认识苏净丞的,见他亲自过来了,便绕过了沈灼的碑,与苏净丞打了个招呼道:“苏先生最近工作忙吗?有一阵子没见你啦。”
苏净丞将那把黑伞打开,撑在了沈灼的碑上。
伞面很大,将沈灼挡的严严实实,像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保护圈,一丝雪花也没有漏下来。
“最近身体不好,刚刚才从医院里出来。”苏净丞的语气显得非常无所谓,他将撑着的那把黑伞又扶了扶,立得端端正正。
清洁人员对苏净丞的动作似乎见怪不怪,随口问了他一句:“苏先生,要给你点抹布和扫帚吗?雪大哟,怕是不好扫呢。”
苏净丞弯下身,用手抹开了沈灼碑上挡着他名字的雪。闻言转头,似乎不太满意的看了那几个工作人员一眼:“不用,你们去别处吧,我想他喜欢安静一些。”
清洁人员在杂志上曾经见过苏净丞的照片,眼看着人不高兴了,便不再多言,三三两两的走了。
碑前便只剩下沈灼和苏净丞两个人。
苏净丞抚了抚碑上沈灼两个字,然后从另一只手提的纸袋里取出干净的布料,一点一点擦掉了这座墓碑上的积雪。
触感太过真实,沈灼觉得自己被摸来摸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净丞那双手简直和自己的墓碑差不多一个温度。
冰凉冰凉的,一丝儿人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终于等苏净丞擦完了,沈灼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把气吐出来,就看到苏净丞垂头,在他的碑上极轻柔的吻了一下。
“……”如果不是梦里的自己动不了,他一定拍死苏净丞。
但苏净丞显然不能知道沈灼的想法,他站起身来,又摸了摸面前的墓碑,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来,像是怕吓到沈灼一般的轻声道:“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雪了,不过也挺好,等到了那边,我可以讲给你听。”
“当时就挑了两块相邻的,就在你旁边,现在能用上了,我挺高兴。”
苏净丞的笑意渐渐变深,似乎是真的觉得很好,“我从医院偷偷出来的,这么冷的天儿,想来陪陪你。”
苏净丞摸出烟盒,燃了两根,将其中一支放在沈灼墓前,又将另一只凑在唇边,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苏净丞眯起眼睛,兀自笑了笑。
他想了很久,还是异常坚定开了口,语气里带了些阴鸷,又似乎非常无奈,“我估计你不想死后还躺我旁边,不过没办法,谁叫我们之间是你先死呢,选择权还不是在我。”
“沈灼,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就算死了也一样。”
这句话像是划破了时空的阻隔,透过白玉石碑的缝隙,一字不差,清晰无比的传入了沈灼的耳朵里。
沈灼几乎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那块碑,视线余光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
碑上也覆了积雪,勉勉强强只见三字:苏净丞
灰色字。
人还未逝,碑却先立。
沈灼打了个寒颤,终于硬生生的从梦里吓醒了过来。
他伸手想摸手机看看时间,摸过去才发现手机在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梦吓醒的还是被手机铃声弄醒的。
沈灼从床头取过手机,发现来电人又是苏净丞。
“……”被这个名字弄得人生灰暗的沈先生按开了通话键,对着那头劈头盖脸道,“苏净丞,两点半了,你要上天吗?!”
沈灼的声音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和一点点被吵醒的怒气,他的音色一向柔软,就连发火都不显得凌厉。
苏净丞逐渐开始发现自己可能中了一种叫沈灼的毒,刚开始只是觉得两人床/上契合,后来喜欢他的那双眼睛,再到他的笑,再到他的五官。
他开始喜欢抱着沈灼睡,勾住他的腰,让他整个人都陷在自己怀里。
可惜沈灼不怎么喜欢他,一次次的拒绝中,苏净丞觉得自己的底线越来越低,直到今晚吵了沈灼的睡眠,终于惹恼了他,挨了训,心里竟然还有点小学生做了坏事似的高兴。
苏净丞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宝贝,又吵你了?”
“苏老板,给人打工也是要睡觉的。”沈灼被折腾的一点好气都没有,“没事我挂了。”
“别挂!”苏净丞赶紧拦住,好声好气的低着声音道,“好了,是我不好。明天晚上我就回来了,来接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