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母亲一知半解的话里,听懂了许多东西,那时候对那些东西的认知,已然超出了他的生理年龄。
他其实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他想,如果他不是个一无所成的孩子,他的妈妈就会重新爱他了。
于是他拼命念书,年年都是班级第一,哪怕这样,也没能再得到他母亲的关注。因为一年后,他母亲给他诞下一位妹妹。
他讨厌那个女孩子,就跟讨厌南方潮湿的空气一样。
成绩上博不到关注,他干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偷家里的钱,再比如在学校里打架斗殴,甚至还偷继父的烟来抽。
他永远都记得烟草入口的那股子呛鼻感,他很纳闷,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中年男人都爱呢。
不过不容他思考许多,很快,他的母亲便发现了他的劣行,母亲很生气,但却没有打他,转身便去哄小妹妹睡觉去了。他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他的妈妈不责罚他?
十一的少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多年之后,他的妹妹上小学了,只是没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他的妈妈跟继父就把她打哭了,然后又温言软语地哄了好久好久。
他们一家三口在妹妹的房里,体会着严父慈母的爱的教育。
至此,他终于把多年前那个困惑不解的问题想得透透彻彻 ——
因为,那个女人不爱他了。
那个晚上,妹妹在哭,他躲在自己住的阁楼小房间里,也在哭。他想他去世的爸爸了,想他乡下的爷爷奶奶了。
回忆戛然而止……江羽骞已经离开了公寓。
桌上的早饭,只动了一点,现在冷清清地躺在盘子里。他就着那人用过的碗筷,把桌上的粥跟鸡蛋全部吃掉。
时间还早,他去房间打开电脑,更新了自己在豆瓣连载的帖子——《我与j先生的那些年》
【我出生在南方的六月份,那是个绵长的梅雨时节。一到下雨天,阁楼的窗户、地板上,总会渗出潮湿的水雾,把我狭小的房间弄成黏湿不堪的样子。我很讨厌六月份,很讨厌这个季节。
其实潜意识里,我大概最最讨厌的是自己的出生。
昨天是我生日,我发信息问j先生会不会过来,如果来的话,我要做他最喜欢吃的咖喱鸡。但他没回复我。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我已经习惯了。
晚上,胃病犯了,胃抽疼得厉害。
如果哪天疼死了,我大概也就彻底解脱了。那个女人她会哭吗?她会为我的死难过吗?
我下楼去买药,见到了j先生和娘娘腔走在一起。我故意在情敌面前露了一脸,可j先生只是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视而不见。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搬出旧事来刺激他,他被我气得不轻,可我并没有多好受。
他骂我是个不知廉耻没有父母教养的人,我很愤怒,确实没人教过我什么叫廉耻。我母亲跟继父从来都不会管我……
你看,我以为最亲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一针见血地戳到我的痛处,让我一点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他难道看不出来,我有时也会很难过的……
我渴望从他那里汲取缺失的亲情,可他总是一昧地把我往更深的火坑里推。
这么多年,我也常常困惑——我究竟在固执什么?】
很快,帖子下面就有了许多条新回复——支持他的,也有骂他是神经病的。
周皓挑了几条骂他的留言,怼了回去,然后关了电脑。
4.倒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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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周皓约了严明一起撸串。严明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两人一起从县城考进帝都,算是风雨共济的好哥们。
酒过三巡,肚里的苦水也倒够了,周皓明显醉了,脸上都是酒晕,“老板,再加五串烤腰花,要带血丝儿的。”
严明:“你可真重口。”
周皓:“你懂什么,壮阳的。”
严明长着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儿,带了副黑框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他无意与朋友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结,转而开始劝慰周皓。
“你放过江羽骞吧,他心思就不在你这儿,你干嘛非要找罪受?”
“那你呢?你怎么不放手?”周皓反问。
严明不说话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极为相似,都魔障一般得了所谓的偏执症。
周皓知道严明喜欢那个历史系老师的时候,他俩正好大四结束。
那段时间,他跟江羽骞尚在冷战中,心情不好,他邀严明一起去附近的城市来个毕业旅行。但他拒绝了,他说,他要帮老师整理资料。周皓只当这个书呆子学傻了,也没再强求。
后来,有一天,严明告诉他,他以后再也不写诗了。
周皓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附和着说:“不写诗好,你们这些文艺男青年太可怕。”
那人却回复了句,“他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都是野蛮的。”
“……”但周皓仍然憋住了陈年老口水,多问了句,“他是谁?”
“江老师。”
后来的故事,就是整整一年的暗恋。周皓不喜欢磨磨唧唧的恋情,他无数次的跟严明说,你去告诉他啊,老藏着掖着算什么事儿。严明却不以为然,他说柏拉图式的爱情,只需要精神的交流。他站在我面前,我就很开心了。
终于有一天,周皓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历史系老师,那人叫江维扬,大约三十多岁,头发柔柔顺顺十分服帖,不长也不短,跟严明一样,戴了副眼睛,长相很儒雅也很帅,算得上是历史系的风云老师。女生们都喜欢围着他问问题,严明也喜欢。
老实说,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周皓想,也许那个老师知道了严明的爱意也说不定。不过那位江老师离过婚,大概是喜欢女人的。
这实在不是一件能够柳暗花明的事情。
周皓直接拿起啤酒瓶,咕噜咕噜就是一整瓶,然后“砰——”的搁下瓶子,“我昨天看见他跟那小娘炮了。”
“他俩在干嘛?”
“也没干嘛,就是送娘炮回家。”
严明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周皓,你累不累啊?”
“不累,”周皓又开了一瓶,灌下大半,“大不了互相折磨呗,谁也别让谁好过。”
严明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位朋友的脑回路。不过,周皓当初看上江羽骞,本来就是件让人不能理解的事儿。
爱情,总得是两厢情愿才叫爱情,人家压根没那意思,他瞧上了,非得硬插进去。
所以这么多年,江羽骞对周皓不好,严明倒没觉得那人有多坏。
“这里面是不是加利尿剂了啊?怎么老想撒尿!”周皓已经灌了四瓶,站起来撸了串羊肉,嚷嚷道:“我去撒泡尿。”
烧烤店里人声嘈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咋咋呼呼一锅粥,左青龙右白虎的混社会的小弟,戴金链子的大哥,也有像他俩这样的斯文学生。
周皓放完水,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拨弄了几下额前的刘海。有鼻子有眼,棱角分明,想不明白,他比那个小娘炮差在哪里。
借着三分醉意,他给江羽骞打了电话。
“喂,是江羽骞吗?”晕乎乎的,说话完全不经大脑。
电话另一端的人没有说话。
“江羽骞,我想你了……”
那端终于有了动静,是似乎嘲笑的淡漠口吻,“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周皓酒劲儿上来,说的话有些孩子气,这会儿倒没了平时的浑身是刺,还有几分委屈,“我没耍把戏,我想你了……”
江羽骞知道这人是喝酒了,直接挂断了电话。“嘟嘟嘟——”,周皓不是很清醒,继续站在镜子前重复了遍,“我想你了……”
“大哥,能不能让一让啊。”一位社会纹身小弟不耐烦地冲着周皓,嫌他挡在卫生间门口了。
周皓赶紧从镜子前走开,踉踉跄跄地走到座位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严明问。
周皓像是中邪了,双颊酡红傻笑了一阵,“我想江羽骞了……”
“唉。”严明叹口气,把盘子里烤好的肉串推到那人面前,“赶紧吃吧。”
桌上的啤酒周皓没有再喝了,喝了点凉白开,两人把剩下的烤串吃掉,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寻思的时间还早,酒劲儿也过去了。周皓硬拉着严明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
两个大老爷们一起逛街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还不如回家闷头睡觉,但钱包里的卡该花一花了。
商场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从里面进去的一刹那,感觉进了天堂。他实在没啥好买的,就给严明买了两身衣服,花了将近一万块。付款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这是江羽骞的钱?”严明都不用深想。
“嗯。”
“把这衣服退了吧,我不要了,太贵了。”
“干嘛不要?他的卡,不花白不花。”
江羽骞是个有钱的主儿,大一的时候他父亲把集团底下的子公司交给他打理,由他作为子公司的法人。大三的时候,江羽骞眼光独到,并购了家计算机工作室,后来这家工作室开发了一款游戏软件上市了,赚了一大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