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以后会越来越少的,”
“嗯。”
“他刚才说……”黎未都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进步了,没有哭得稀里哗啦,只是把带雾的眸子移向眼尾努力忍着:“他做错了事情,所以你不要他了。”
纪锴愣了愣,努力解码,一秒、两秒过去了,还是没明白过来。今天这个逻辑的回路太难了,不是……朱凌说“做错了事就不要他了”,问题是他做错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能是普通的“做错事情”吗?
跟你瞒着我的事情从动机上到性质上都完完全全不一样。就算钻牛角尖,也不至于能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吧……
然后,纪锴突然明白过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灵魂被人捏住了一般的感觉。
黎未都跟他在一起,一年多了,一件事也没有做错过。
从小事到大事,一件错事也没有过。
像是机器人一样的精准程度,难道不是因为他天性的谨小慎微,而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纪锴突然连呼吸都要不会了,一直清楚黎未都对这段感情是用尽全力、毫无保留的,但是不是……他知道的始终还是太少了。
这样好累、好辛苦,他都没有发觉。
然后终于、终于做错了一件事,就害怕所有的一切会全盘崩塌?
他把人放下来,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重新一点点端详他好看的眉眼,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不正常。”
“嗯。”
黎未都发出了一声像是小动物被踩到了一样的呜咽,然后那声呜咽后面的一半被温柔的唇堵在了嘴里。
“你正常不正常,我都喜欢。我之前被绑着的时候挺无聊的,所以……也想了好多事情。哎,以后都跟我一直在一起好吗?”
“……嗯。”
“你没明白,我是说,跟我一直在一起——以后一直都在一起。不管谁、不管做错什么,我们都不再分开了。”
纪锴在某些方面擅长直白,可在另外一些方面,一向是走特别含蓄路线的。他看着黎未都的眼底似乎重新点亮了一丝光晕,以为他听懂了,笑了几声。
“我是实在没劲儿了,要不然再把你抱起来,你不答应就不放你下来。”
但是黎未都没听懂。
有点不明白“在一起”和“放你下来”之间的关系,但觉得大概不重要了吧,他想起来白阿姨说过羡慕他们两个,说过纪锴是真的特别爱你——总是能第一时间让你明白他的心意,总是会好好表达自己的爱意。
于是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终于找到了家、像是伤心欲绝地上了一天的课之后扒住家长温暖的肩膀一样,轻轻地搂住了纪锴的脖子。
“……喜欢你。”
声音软软的,终于又变回了小熊身边的小木偶,无限温柔。纪锴叹了口气,低声无奈的抱怨:“你啊,到底听没听明白?”
搂着他脖子的人像是梦呓一样轻轻“嗯”了一声,突然,身子一沉。
“未都……未都?!”
那不像是睡着了,一张脸庞极度苍白。纪锴晃了晃他,他没有任何反应。
第93章
“来,再吃一口。”
黎未都看起来已经非常努力了,但仍然是强行塞不下,一口粥放进去半天,喉咙都看不出吞咽的痕迹。
一张脸庞本来就清瘦,现在甚至有了些灰败的样子,映着医院差不多颜色的墙壁让人心颤。最后彻底放弃了,皱着眉恹恹的、带着些歉意地摇了摇头。
“也是,这外面买的粥难吃死了。待会儿我去左研家给你煮个好的,就煮你平时最爱吃的黑米粥怎么样?”
说着起身,单手草草收拾起碗盘来。
期间,黎未都一直仰着脸看着他,一双黑瞳定定的、安安静静的。纪锴沐浴在那样的眼神中,心脏微缩有点儿发紧。但手上还沾着黏黏的粥,最后只能笑了笑,用手背温柔蹭了蹭他脸颊。
“你看看你,一下子又瘦了不少。别人要是看见了,都要以为我天天虐待你了吧?”
“……”
“乖,累了就再多睡一会儿吧。周亦安他们都在外头,不会有事的,嗯?”
黎未都缓缓移了移身子,空出狭窄病床没挂水的那一侧:“那你也过来好不好,一个人在床上有点冷。”
“好好,我去把饭盒洗一下就回来陪你啊。”
关了病房门,靠着门长出一口气。想着那人苍白的脸色心口隐隐作痛,又腾不出手来压一下,只能定了定神,往洗手间大步走去。
却在拐角的地方,陡然和某个头上缠着绷带的男人不期而遇。
“太好了,你都已经能下床了。”
以前朱凌妈妈经常说小时候带朱凌算过命,所有算命的都说过这孩子有福相、神明庇佑经常都能逢凶化吉,这么看来被当头砸一棍子还能基本没事,那福气恐怕也不完全是瞎吹的。
一句寒暄而已,朱凌的眼中划过一丝明亮。
可就在他要开口说什么之前,一阵寒风吹过窗子,震得玻璃轻轻晃了几晃,纪锴的脸像是被那寒风划了几刀,投向他的目光也缓缓带了些锋芒的锐利。
过去,纪锴一直觉得,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一生中所经历的所有温暖和快乐、挫折和不幸,不可多得的闪亮和幸运也好、想要抹杀伤痕与懊恼也罢,都会构成他“最后成为的那个人”的一部分。
因而,从来不愿意抹杀“过去”的任何碎片,哪怕是错误的选择和为之付出的代价,也觉得是应该被尊重的曾经。
但是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他觉得可以放下的“过去”,却让心爱的人疼得无所是从,那样可怕的感觉又反噬回来,整个人简直是铺天盖地的难过。无论如何,已经一点点都舍不得让他再受一点点委屈。
“那天谢谢你救了我,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但是朱凌,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
“抱歉,万一要是哪天不小心又在街上碰到了,也请你一定要目不斜视、装作不认识我。不要再和我说话,更不要再叫我‘锴哥’,拜托你了。”
“是姓黎的让你这么说的?”朱凌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这也太作了吧,他凭什么这么要求你?锴哥,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也希望你能幸福!跟那样的人天天在一起,累都累死了吧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不,不累,从来没有一天觉得累过。
纪锴缓缓摇了摇头。但仔细想想,根本也无需对朱凌再解释什么,反正他也不可能明白。
“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希望你能够理解。”
甚至,已经不仅仅是朱凌存不存在的问题了,纪锴觉得,应该从今天开始时时刻刻提防自省——
黎未都在怀里没有声息倒下的那一瞬间真的是心脏都要崩溃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试一次。
那个人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是无比虔诚而投入所有的。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这一点点而已。
漫长的沉默,朱凌的眼神显得有些空白。然后他定了定神,像是个普通成年人一样,往后抓了一把头发,钻石耳钉对着灯光烈烈闪耀了一把。
“锴哥,其实我本来,真的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有很多话……很早之前就该说,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最后也没说。”
他喃喃地,表情不自然,话语也多少有些颠三倒四,“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当初干脆就没有去追求音乐的梦想,没有进入演艺圈走上这样一条路,我们之间会变成怎样。”
“要是我就认了命,在餐厅做一个收银小弟,踏踏实实地打工赚钱,每天回家跟你窝在一起,偶尔弹弹吉他唱唱歌……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
“你也别想着说教我,我都能猜到你要会什么,”他说到这儿,自顾自讪笑了几声。
“你肯定会说,‘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是,是没用了,我知道的。也知道桐姐经常骂我的话是有道理的——以失去了最重要的你换来的前途、事业,怎么能还不珍惜?”
“我现在唯一能抓在手里的,就只剩我的音乐,确实应该珍惜。要不然,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
“至于道歉的话,我想锴哥你也早就听腻了。所以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了。我听你的,以后不会再打扰你、打扰你们的生活。”
他就这么自顾自说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比哭还难看,然后到了某个临界的点,突然生硬转化成了一抹自嘲,然后扬起脸来,看起来近乎于轻轻松松的玩世不恭。
“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那,最后抱一下,算是道别把。”
“别别。”见他伸出手,纪锴忙以饭盒为盾往后退了半步,“抱不起抱不起!你多多保重,再见了。”
“真是的……”朱凌有些不服地低估,“最后一下都不行,他又看不到!”
纪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突然很像是个心塞的老父亲,一个笨孩子在眼前重复上演跌跌撞撞、磕得头破血流还在撞南墙,几乎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