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点头说:“赖姐姐说得极是。未雨绸缪,防患未然,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赖大家的又凑近了一点,悄声说:“我才来,对这府里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是,那日路过一处叫什么‘清漪园’的院落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哭,细瞧了瞧,原是个丫鬟,说是又打碎了什么对象,被那梅姨太太责骂了所以才哭。我琢磨着,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打碎了主子心爱的对象,这般毛手毛脚,还没被撵出去呢?莫不是,那对象不是丫鬟打碎的,是那姨太太自己打碎了,赖到丫鬟头上的?那姨太太早不打碎,晚不打碎,偏生大小姐怀着孩子的时候来打碎东西,弄得这霉头,莫不是对大小姐有怨气?请大小姐细思。”
贾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个嘛,她心里不高兴,摔东打西的,也很正常。”
赖大媳妇直撇嘴,说:“她凭什么不高兴?叫她一个贱妾先于主母生下了孩子,她还不感恩戴德的?这也是你大小姐仁厚,要是我啊,早先就一碗红花汤下去,叫她什么也捞不着。”
贾敏叹息着说:“赖姐姐你以为我是那等温厚没主意,由着人家捏|弄的人吗?这梅姨娘要是普通的通房丫鬟,我早就弄死她或是叫人牙子卖了去了,断断容不得她到今日这般猖狂。”
赖大家的才来,对这梅姨娘的底细还摸得不甚清楚,忙说:“这么说,这梅姨娘还有些来头了?”
贾敏烦恼地揉了揉眉心,说:“正经地她也算是明公正道的二房呢。又是老太太撮合的,我也拿她没办法。”
要说起这梅姨娘的来历,她姓梅名云芳,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可惜到了她祖父那一辈家道中落了。这老梅家仅此一女,平素看得宝贝疙瘩一般,却又为何不聘与一般的人家,做平头夫妻,却要嫁给林如海,甘为人下,屈身为妾呢?
原来梅家虽然没落,却还是保有一些之前的富贵气派,在家里也是几个丫鬟小子地服侍着,还叫下面的人也是“老爷”“太太”“小姐”的排场讲究着,躲进小楼成一统,螺丝壳里做道场。但是一旦逢年过节或是走个亲戚什么的就要露馅,与那些依旧兴旺的亲戚们比起来,梅家明显底气不足,露怯丢丑,也就难免要被人家阴阴阳阳地讥讽几句。梅云芳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自小就咬紧牙关、立下志向要出人头地,绝不要再叫人看不起。
可惜,志比天高的人往往命比纸薄,一个女孩儿除了嫁人之外再不可能有其他的出人头地的机会。那日,梅云芳偷听到来家里探望的舅舅的一句无心的话,似乎为她困境中的心推开了一扇窗户: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娶妻多年却无所出,林家老太太急得上火,硬是给林大人塞了几个通房丫鬟,又到处托人去寻觅合适的人家的好女儿,许诺嫁过来就是正正经经的二房太太,不比寻常婢妾。
论理,婚事该是父母做主,原轮不着梅云芳一个闺阁女儿瞎想,可是,梅云芳往日惯常就听人说起这林大人如何才华横溢,如何丰神俊朗,如何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早就倾心不已,觉得嫁人就当嫁林大人那样的,可惜,使君有妻,也只能遐想遥爱一番罢了,现在忽喇里听到这么个消息,哪里还禁得住?梅云芳也不顾女儿的贞静礼教,就跪在父母面前哭求。这梅家的老爷太太原本就溺爱女儿,心里也没多大个主张,想着女儿的想法也不无道理,与其嫁与平民百姓,倒不如给这尊贵的林大人做妾呢,就连梅家,也可以趁势沾带点好处!于是,老两口便又向梅太太的兄弟、梅云芳的舅舅打听细节。她舅舅乃是林如海手下的一个五品通判,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奉承上司呢,听说姐姐家里愿意将年方十五、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嫁给林如海做妾,便大喜过望,极声赞好,又一力撮合。于是,梅云芳得以顺利嫁入林府,林老太太想着她出身算是好的,自是另眼相看,偏生她又命运两济,入门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紧跟着,又果真生下一子,叫林老太太宠到天上去了,对这梅云芳也是厚加抚慰,不光有许多的赏赐,还有私下的帮衬,另外,还对下人说要称呼“姨太太”,而不是和一般侍妾一般称“姨娘”,等于是给梅云芳正了“二房”的位置,于是梅云芳恃子而骄,越发娇纵起来,压根儿不把正房太太贾敏放在眼里。
梅家呢,在梅云芳出嫁之前,就想着女儿出嫁了未免身边孤寂,又为了香火谋计,少不得从族里寻了个孩子做了嗣子,就是年纪大了些,和梅云芳差不多大,倒是没养活多久就可以帮着料理家务了。
☆、第5章 谋划
赖大媳妇听了贾敏对梅姨娘情况的大致说明后,整个面部都紧紧蹙起,牙齿也如同酸倒了一般,半日,才说:“大小姐,奴才以为,一定要严防这个梅姨娘才是。大小姐细思,咱们现在算是扳回了一局,扬眉吐气,但是,胎儿尚在您腹内,也不知道是儿是女。若是平平安安生下来,又是儿子的话,自然是天随人愿,大小姐自后在这府里随便怎样都可以,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可是,万一天不随人意,生的是个女儿,到时候就怕这梅姨太太又作起祟来!再者,她原是年纪轻,据说现在还不满二十,又得林老太太喜欢,偏生又长得是个狐媚子模样,要是勾着姑老爷再多生几个,大小姐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贾敏听了也是烦心,自己抚着腹部,叹息着说:“唯愿是个儿子罢。我日日都在菩萨面前祷告呢。”
赖大媳妇往前一步,离得贾敏更近,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光是祷告不行,还得早作谋划呢。大小姐,我倒是有个小小的见识,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贾敏目光微闪,说:“赖姐姐但说无妨。”
赖大媳妇说:“大小姐如今在府里正得意,何不趁此机会摆弄了她?”
贾敏说:“我何尝不想?可是,我一贯是贤良名儿在外,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呢,这拈酸吃醋,容不得夫君的房内人的事情却干不出来。再说,她是老太太捧着的二房,又生了儿子,岂是那么容易摆弄的?”
赖大媳妇说:“这个事嘛,是要从长计议,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做成的。且容我慢慢筹划,不过,我以为机会是有的。据刚才大小姐的话,我觉得这梅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也是嫉恨大小姐得很,而且,性子冲动,坏处都露在明面上。不是奴才说一句大话,比她厉害的对手我摆弄过不少呢,她这种面上都藏不住心思的嫩手,哼……”
还不是手到擒来?赖大家的没说,因为刚才贾敏说了拿她没办法,自己这会子说得轻松,岂不是叫贾敏下不了台?老狐狸赖大家的便恰到好处地止了口,留着余白叫贾敏自己去领悟。
贾敏果然面上露出兴味之色,说:“赖姐姐可是有什么好的计策了?”
赖大家的徐徐说道:“这事情要能成,不能光是自己想着我要如何如何,一个劲儿地下死力去做就能成的。先预想对方的出招再做细细的谋划,随后相机而动,将计就计,才能叫事情既能成功,又做得滴水不漏。”
贾敏听了越发觉得合自己的心意,便催着她快说。
赖大媳妇就微微笑着道:“咱们容不下她,焉知她心里说不定也是一样容不下咱们呢?说不得也在暗地里想着要怎么摆弄了大小姐和您腹内的胎儿呢?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卖她个破绽,叫她铸出滔天大错,就算不死或被被撵出,也要被泼一身粪,在府里再难有往日风光呢?”
贾敏原知道这赖大媳妇足智多谋,是以在贾府最受贾老太君器重,听她说了这一番话,不禁眼前一亮,说:“到底是赖姐姐,旁人再想不出来的好点子,偏叫你想出来,怪不得我母亲在家时就倚重你。”
赖大媳妇自得一笑,说:“观人心术,是奴才的强项。我看这梅姨娘就是个心术不正的人,才有这顺水推舟、蒋干遇周瑜之计策。若她真是个安于本分、老老实实的人,这计策倒是派不上用场了。”
两主仆私下密谋已定,就等着这梅姨娘钻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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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贾敏身子不好,林如海一来体恤发妻,二来也是遵照刘御医的医嘱,衙门散值后便随时陪伴在爱妻身侧,极少再去别的妻妾处了,梅姨太太虽然指着默哥儿的名义将林如海诓过来“清漪园”几次,却都没能留住他。
日日独守空房,心中泣血,还要给那见着就冒酸醋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服之类的,梅姨娘十分气闷,某日,终于忍不住在林老太太跟前大倒苦水,哭诉老爷如何对她们母子不闻不问。
谁知,林老太太这次却丝毫不为所动,木着个脸儿,只是说:“若是在家里实在气闷得很了,就回娘家逛逛去几天也使得,你也许多日子没回去过了,回去也好在爹娘跟前尽个孝心,原是做子女的本分。默哥儿我给你看着,你只管放心地去散散心吧。”
梅姨娘本来没打算回娘家去,听了老太太的话,回去又生了一回闷气,想着:“哼,老太太也好,老爷也好,往日的好,全都是假的,还不是看在默哥儿的份上!现在那女人有了身孕,他们就一个个跟着去舔|脚丫子去了,居然见都见不得我了,还要撵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