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笑了一下。这小子果然是查过自己的底细,就是不知道是为了乔碎玉还是为了这个林泉也搞不清原因的饭局。他稍微垂了一下眼帘,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在空中对赵岁安虚晃了一下:“赵公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啊。”
说完就喝了一口。没想到赵岁安却没接他这示好的茬儿,反倒眯着眼睛盯着林泉:“这算是夸我吗?”
林泉像是料到了他会有这种反应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当然是夸你了。看上去年纪小绝对是件好事,不说别的,人总是会对小孩儿放松警惕吧?像我们这种做生意的,最希望的就是人家对我们放松警惕了,这证明我们有机可乘啊。等你再过几年像我这么大了,肯定感受就更深了。”
赵岁安听在耳朵里,眼里的怒火越烧越盛。林泉这番话表面上和气又有道理,像个大哥一样语重心长,其实从头到尾都在暗示赵岁安的幼稚、不成熟、涉世不深,还隐隐有种看不起他的感觉。林泉很少用这种态度对待不太熟的人,只是赵岁安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年纪上来说林泉毕竟大一些,怎么也轮不到他去讨好赵岁安吧。这小子三番五次当着人面给他脸色,林泉虽然不是什么火爆的脾气,但也从来没有好惹过。
赵岁安仍然瞪着林泉,两人之间氛围很不和谐,赵德旺都想要开口解个围了,这时候赵岁安才慢悠悠地也拿起了杯子,视线稍稍转开了一瞬,又回到林泉身上:“这么说来,林公子也是希望自己看上去显得小的?”
林泉没想到赵岁安居然收得住,飞扬的目光不禁稍稍收敛了点。
“我嘛,”林泉拖了个尾音,“我显不显得小都无所谓了,业内就这么大,我也待了些年头了,底细都被人摸得清清楚楚,再显得小也没用啊。”
他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其实林泉也就是挑个衅玩玩,并没打算跟赵岁安死磕什么,现在见气到了赵岁安,对方也正蓄势待发地打算怼过来,林泉当然要见好就收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无论是在谈判桌上还是在博弈场上,他经常干的事就是打一棍子就跑,一是为了挑起事端让别人心神不稳,二是为了看别人的反应,通过别人的反应来判断对方的作风和态度,以此来推敲、决策己方的动作。而现在他只不过是把工作中的习惯用到了赵岁安身上,虽然这个行为是毫无意识的。
可赵岁安丝毫不了解他。这个年轻人不知道林泉的做派,不知道他的习惯和说话方式,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林泉才好。但赵岁安完全没有退却的意思,他听到林泉的回答之后笑了一下,这是林泉在他脸上见到的第一个笑容,说实话这张脸笑起来真是有着侵略性的美感。但现在这个时刻,比起美感上的侵略性,更让林泉感受深刻的是赵岁安带着野性的攻击感。
“原来是底细被摸清楚了吗?那看来刚才那番说法,是你的经验之谈了?”赵岁安煞有其事地挑了挑眉,稍稍向林泉这边倾过身来,“你被谁当成小孩儿过了?还是让谁有机可乘过了?”
林泉眯了眯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瞳孔一瞬间缩小,犀利的光芒刹那间束了起来,直直投向赵岁安。这小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那种野兽般的敏锐和凌厉一般人还真是难以招架。他看着赵岁安将酒杯举在面前,在空中虚晃的动作和刚才林泉的动作几乎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也不知怎的,赵岁安就能晃出一种混不吝的味道来。
两人的视线交错,一个眼含得色另一个精光四溅,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林玉汝在他们对面干咳了一声,然后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对林泉责备道:“没个大人样子。”
赵德旺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小林总啊,我儿子可是难管得要命,好长时间没见着能让他吃瘪的了!吃得好!你以后帮我多管管他!”
赵德旺笑起来声音极大,听着有点像是撞钟的声音。林泉心里“嘁”了一声,心想谁要帮你看儿子,我是你家的保姆吗。这话他当然也不会说出口,只是完全抹掉了刚才脸上那一副狡诈德行,换上了平常彬彬有礼的文雅:“哪里的话。赵公子其实聪明得很,本来就没什么人能让他吃亏的。”
赵岁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林泉听到。林泉也不着恼,他俩刚才剑拔弩张那一阵子,之前无论有没有成功地粉饰出什么太平,现在也都已经消失殆尽了,两人对上对方都有点较着劲儿的意思。直到饭局散了伙,他们把赵家父子送上车离开之后,林泉才松了口气,转而想了想自己今天晚上的应对,似乎是有点失水准。身为一个身居高位的Omega,林泉遇到的白眼也好红眼也好,着实不算少,一般来说他也都能不卑不亢地从容应对。可也许是前几天的遭遇让他憋了一肚子火,也许是赵岁安一直以来的态度多少惹到了他,总之今晚对着赵岁安的时候林泉感觉到自己的忍耐力实在不怎么样,比他平时要差得多。
打断他思绪的是林玉汝的声音。林玉汝收回了看着赵家的车子离开的视线,然后转向了林泉:“车让代驾开吧。”
林泉点了点头。他喝得不多,但总归喝了,这种事情上他从来不存有侥幸心理。
林玉汝又说:“你坐我车走。”
林泉看了他一眼。其实他现在顶不想跟他爸待在一块儿,有外人的时候还好,单独相处的时候林泉心里总会冒出一阵阵压不下去的厌烦。但一码归一码,他也知道他爸肯定是有话要说,正好他也在奇怪为什么他爸会把赵家这种跟林家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人扯出来吃饭,还非要叫着林泉一起。所以林泉并没有怎么犹豫,直接跟着林玉汝上了家里的车。
车上坐着三个人,一开始没有一个人说话。司机专注开车,林泉和林玉汝这对父子坐在后座,一个往左边的窗外看一个往右边的窗外看,谁都不搭理谁,气氛一时间冷到了极点。过了好一会儿,林泉才听到他爸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印象怎么样?”
“什么印象?”林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转过脸来看到他爸的神色才明白他爸是在问他对赵家父子的印象。他微微寻思了一下,然后说一半留一半的开口:“赵德旺一看就不像是干医药的。”
很奇怪的,做医药行业的人,不管他真实性格是怎样的,外表总是会装出一副斯文讲礼的样子,就像林玉汝的这副假面一样。所以林泉天生就能在这行吃得开,说是林玉汝培养得好也罢,还是林泉自己把控得好也罢,反正客观事实就是这样的人最适合混医药行业。而赵德旺这人,从他手上的金表到他震人耳膜的笑声,都不像是个医药人的做派,林泉心里明白林玉汝肯定也看不来这种人。
所以他不明白林玉汝怎么会跟赵德旺扯上关系的,这也就是林泉这样回答林玉汝这个问题的原因,表面上是回答,事实上是试探。
而林玉汝听了他的回答之后哼了一声:“这种乡下人也想跟业内沾边?也亏他敢把主意打过来。”
林泉皱了皱眉,既对林玉汝表露出来的这种露骨的嫌弃嗤之以鼻,也为林玉汝所说的内容而惊讶。
“他还真想做医药?他没事儿吧,物流行业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没真想做。”林玉汝解释说,“我们的运输一向是军方直接负责的,我们不需要管,但是你还记得上次华南区那批货出的事儿吗?”
林泉脑子里一个激灵,顿时想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系。上次华南区那批货是林氏制药按照军方要求发出的一批新型外用和注射用抗生素、专门应对雨林中各毒物的若干种疫苗,还有其它一些医疗物资,其中抗生素和疫苗都需要运输的时候以特殊的方式对其进行保存。但在运输的过程当中出了岔子,等到物资运到部队里的时候,绝大部分药物都已经失效了,有些疫苗还产生了变异,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还耽误了军方的很多计划。上面大发雷霆,军方运输方面的负责人还试图把锅往林氏头上扣过来,暗示林氏没有详细阐明这当中可能产生的问题。林氏当然不可能来背这个锅,但军方又想包庇自己人,就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说毕竟是林氏自己的药品物资,肯定是林氏自己最了解它需要什么样的运输条件,那么不如让林氏自己负责运输,军方直接打包付费。
这个“打包付费”中的水分就多了。按照军方的说法,价格可以由林氏自己报上去,只要能批得下来就行。而军方想要让林氏接下这个挑子,出点血是肯定要的,这分寸就把握在林氏和军方手上了。林氏和军方合作多年,双方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个方法想的其实非常合适。
问题是,林氏制药完全是个医药行业的公司,它并不具备运输物流的能力,所以这件事的现状是林氏必须要找一个外包商来做这件事。
而看起来,林玉汝盯上的就是赵德旺的行运物流。
瞬息之间,林泉就明白了这之中的利害关系,也明白了林玉汝的意图,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疑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干脆就直接开口问他爸:“为什么挑上赵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