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传没再搭话,垂了肩,显得有些失望。
入秋以后天气常常阴晴不定。明朗的日光猝不及防隐在厚重云层内,暴雨骤然,疾风四起。
宋一文顺着蜿蜒的公路缓缓走上山,豆大的雨滴在黑色伞布上剧烈地拍打着。他穿过泥泞的草野,在一座墓碑前停住脚步。
雨水很大,模糊了面前的一切,几乎连墓碑上的字迹也分辨不清。而宋一文并不在意这些,纵使阔别许久,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个地方。
“我来看您了老师。”这样说着,轻轻放下手中的花束,“过去好几年了呢,上一次来,还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工作以后被分派到外地难以返回,如今终于想方设法离您近了一些。”
宋一文嘴角泛起柔和的笑,与在Fishing Long不同,此时的他褪去冷漠与隔阂,周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我跟着Boss在外奔波很久,才有机会向上级申请回来。总算是能够来探查隐藏这么多年的真相了。”
他攥紧拳头,暗自下了决定:“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出那个该为一切负起责任的罪人,让您瞑目。”他隐忍地闭上眼,听见雨声逐渐转小。清凉的风吹散了两三片花瓣,飘到空中又缓慢落下。
“我很想念您,美芳老师。”宋一文收起伞,深深鞠了一躬,有些不舍地转身离开了。潮湿的墓碑依然安静矗立着,那上面陈美芳和宵义X名字凹陷的笔画,正不断向下淌着水。
不久雨过,而后很快散了阴云,太阳光倾洒下来在半空中形成了彩虹的轮廓。May远远走近前,轻嗅草野之上清香的泥土气息,现出心旷神怡的满足感。
“荣叔,地面湿滑,注意脚下。”回首提醒着。方才突如其来的大雨几乎让车辆在盘山路上打滑坠崖,好在有惊无险,May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转过身看到墓碑前凝结着水滴的鲜花,略显困惑。
“这不是原弃影宅邸内栽种的花吗?”蹲下身查看,隐约的淡香。
荣叔赶上来,四下望着,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他同样面带犹疑,想不出是谁前来看望过。
第4章 第三章 旧物件
夏末秋初的连阴雨延绵不绝,空气潮湿得像要挤出水。
宋一文迈过巷口积聚的水洼,走在僻静里。
两侧屋檐哩哩啦啦坠落着水滴,敲打在地面,空灵的声音。
他伸手推开Fishing Long的木门,铜铃发出响动。Molisa倚在吧台前慵懒地打着哈欠,冲宋一文挥挥手。
“来啦,文哥!”
宋一文点点头,看向空荡荡的吧台。于小传不在店内。
“小传哥去宅邸了。”仿佛看出宋一文的疑问,Molisa一边旋开盛放果浆的瓶子,一边说道,“给少当家送礼服。”
“少当家?”
“对,就是传哥说的May姐,至影少当家,咱们酒吧的最顶头上司。不过喊少当家姐也是尊称啦,她年纪并不大,才刚去外地上大学,以前常来店里坐的,现在不到寒暑假或者酒会场合,连宅邸都很少回了。”Molisa探身从酒柜上抽出一柄精致的长匙,伸进瓶子里掏挖着。
“你这样偷吃小传花了几个晚上手摇出来的配料,他要生气的。”吉他手靠过来,告诫着Molisa。
“我就尝一口!”Molisa心虚地说,“李曰你不许告密!”
李曰环抱双肩冲她挑挑眉:“OK我不说,有好处吗……疼疼疼!”毫无防备地被扯了嘴角,原本英俊的面容瞬间变了形。
“敢和我要好处?!李曰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信不信我毁尸灭迹把你埋了?”Molisa放着狠话,李曰高举双手连连求饶。
宋一文看向阴郁的窗外。巷子人迹寥寥,空荡得很寂寞。
May蹲在阁楼间,翻捡着老旧的物件。另一侧倾斜的墙壁不断向下滴着水,荣叔在漏水点正下方摆了塑料桶,挪移开附近的纸箱。
近几日暴雨迅猛,辅助分部楼顶漏了水。被发现的时候,阁楼间的墙壁已经泡得起了细小的霉斑。杨理事前往宅邸汇报工作时向荣叔提起,说是等到天气放晴,将要整修一番,重新粉刷。
适逢至影举办酒会,May请假从学校返回,听闻了此消息。
“原弃影的很多东西还都放置在那里,荣叔,我想去收拾一下,打包带回至影宅邸。”May表示道。
于是荣叔陪着她爬上了木梯,在隐约的发霉气息中翻阅着多年前的陈旧纸张。
May打开一个边角被泡软的纸箱,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教学用具,她取出塑料板拼接成的正方体看了看,目光温柔。
“真怀念。”喃喃着。
另一个纸箱中堆放了大量的往来信件和照片,May粗略地翻了翻,是一些陈美芳在学校与孩子们的合影,很多信件似乎都出自孩童之手,笔迹歪歪扭扭的,稚气而且粗糙。
May从内里抽出了一张照片,小心拂去上面的积尘。
那张照片上,母亲陈美芳笑容幸福,站在弃影纷繁的花树下,怀中抱着襁褓中酣睡的美美。
那是May记忆之外的故事。时光流去后一切都颠覆得全无痕迹,可纵使这样,与母亲相关的种种,都令May感到巨大的暖意。
她将这张照片抚平褶皱仔细收在上衣口袋里,看到下一张照片上陈美芳冲镜头微笑,身前站着一个紧抿嘴唇略显紧张的小男孩。
这个男孩肤色黝黑,身材瘦小,面对镜头挺得笔直仿佛参加一场隆重的仪式。不知为何May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忧伤,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男孩完全没有印象,他只是由陈美芳辅导过的千百个小学生中的一个罢了。
“少当家,弃影早年留存的记账薄和信息收集册已经全部打包完毕了。”荣叔将几个箱子整齐地堆放在木梯旁边,等候May的下一步指令。
“啊,好的。”May站起身,捶了捶蹲得有些发麻的大腿,“这些母亲生前的东西,我也要全部带走。”说罢将照片与零散的信件整齐地码回纸箱,荣叔走过来帮忙。
从阁楼间下来,May拍落衣袖上的灰尘。见杨理事立即指挥后勤搬运工人爬上木梯,小心翼翼向下传递箱子。
“少当家,我已安排货车在分部门前待命,稍后会让搬运工将物品装车。”杨理事说。
“好的,不急。”May仰头看了看木梯,目测搬运工作一时半会儿还完不成,于是信步在二层的走廊溜达。荣叔将装有夫人生前照片的小纸箱抱在胸前仔细保管,一边留守原地监督后勤人员的搬运进度。
辅助分部成立后,并没有过多更改原弃影宅邸的格局,回廊和硕大的会客厅仍然完好地保留着。而曾经的书房以及卧室,已经粉饰一新更改为格子间。May轻轻探身看着自己原先的居室,已然分辨不出过往的模样。几名员工看见少当家,慌忙站起身来问好。
几年间万事更迭,May不禁感慨。莫名想起Fishing Long,由宽敞明亮的创意工作室重修而成,幽静安谧光影交织,几乎已忘却在外办公的那段岁月。
颔首浅笑。变迁终归是避免不了的,但令人欣慰的是,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她沿着旋转楼梯踱到客厅,杨理事陪同在侧。
“少当家?”大门突然被推开,肖副理事走进来,见到May显得惊讶,“您回来了?不是应该在学校吗?”肩膀上浸了水渍,西服颜色深了几分。
“专程参加酒会,顺便收拾点旧东西。”May说道,“外面又下上了?”看肖副理事抖落公文包上的水,取出文件。
“是的少当家,还不小,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停。”这样说着,向杨理事递上材料,“理事长,这是新港今天的贸易进程记录,已经全部超前完成了。孙主管想请示您是否可以将明天的量提到今天来。”
“可以。”杨理事说,“港口存货的洗白工作,老爷的意思也是越早完成越好。你给孙主管去电打声招呼,让他立即开展工作吧。”
“好的。”肖副理事领命,匆匆赶去楼上的办公区。
“海超办事还挺麻利的嘛。”May感慨着,“说起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副理事长没再提出过辞职吧?”隐隐透着担忧。
“他不会的。”杨理事笃定地说。
“看样子你俩的关系处得很好啊。”May笑着,“你是怎么开导的,让他这么快就想通了?”
“这个……”杨理事罕见地挠挠头,脸色有些发红,“就是很多方面的言传身授吧,让他觉得离开会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嗯。”May拍拍杨理事的肩,“干得漂亮,你为至影留住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谢谢少当家,我会再接再厉,继续漂亮干下去的。”这样严肃地保证道,嘴角却扬起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肖副理事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又走下楼来。
“少当家,我听说T管事离开了至影,是真的吗?”这样迟疑地问着,蹙起眉头。偶然听到相关的议论,但Through本身便不常露面,肖副理事一时无法轻易信服传言,便期待能够探个究竟。
May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如实说道:“T哥他有别的事要忙,确实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