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泉转过头,说:“怎么了?”
尤因说:“阿良是小公主吗?优茗是个真正的女娃娃都没那么娇惯。”
他刚说完,我就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赶紧停下点头。扭头看了看穆里良,他眼皮都没抬,很淡定地继续写生字。
阿泉说:“尤因,你嘴巴注意点。”
尤因不服气,“我说的有错吗,他就是比女孩子还女孩子!连站着尿尿都不会。”
阿泉站起来,走过去。他比尤因高半个头,现在还一脸怒气,看起来好可怕。尤因小小地退了一步。
阿泉说:“你嘴巴放干净,阿良不像你们,满脑子猪屎。”
尤因嘟囔了一下,走掉了。
穆里良这才抬头转过去,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尤因,然后把目光放在阿泉背影上,微微扬起嘴角。
那天傍晚,穆里良第一次和所有男生一起在樱桃树下洒水。而阿泉是最后一次。
那以后,阿泉就渐渐不怎么和院里其他孩子玩儿了,我也就跟着不玩儿了。
不过,之后的几年里,陆续有人家搬出大院,到外面的商品房去住了。包括尤因。新搬进来的多半是老人或者单身男人女人。
阿泉的父母慢慢也不打麻将了,开始做起生意来。就连我爸爸,也开始琢磨考些技能证书,好升职加薪了。
大人们突然变得好忙。
我们三个小孩儿组成了一个稳定的小团体,一直过了好多年。
但是因为我一直觉得穆里良抢了阿泉对我的关心,我就在好长时间里格外讨厌他。阿泉不知道我讨厌穆里良,这是我和穆里良之间的秘密。
直到阿泉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才稍微改变了一些对穆里良的态度。
我们认为,十岁的生日很重要。
可阿泉的十岁生日赶上了元旦晚会。他的大队长职务让他不得不忙前忙后协助老师准备晚会,连晚饭都没办法回家吃。
不知道怎么了,元旦晚会那天的放学后,我一转身就不见穆里良了。我只好自己回家。
那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下学回家呢。
结果,回到大院,我才从林橘阿姨嘴里知道,穆里良竟然有表演。
我大吃一惊。因为天天和他在一起的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觉得很受伤。我不想理他了。
吃好晚饭后,妈妈又送我去学校看晚会。她把我送到班级所在地,看了半天地形,说:“完了记得一定等和阿泉阿良一起回来。”
我说:“知道啦!”
她又呆了一会儿才走。
我坐在凳子上,周围的座位也越来越满了。同学们都按时来了。
六点半开始晚会。
我气鼓鼓地等着穆里良的节目。虽然生气,可我还是期待的。他到底会表演什么?
一个一个节目都过去,还是没见到他。
我都有些不耐烦了。灯光又暗下去,舞台重新布景。不一会儿,灯光再次亮起,台上多了一架三角钢琴。主持人出来报幕:“黑白琴键,看似简单,然而在一双巧手下,却能奏响激动人心的欢快旋律。下面有请三(2)班的穆里良同学演奏一支欢乐颂。”
我震惊地伸长脖子。
居然是弹钢琴,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会弹钢琴。
他穿着西服走出来,脖子上系着小领结,看起来像个小王子。他朝观众们鞠了个躬,然后走到钢琴前,坐在琴凳上,两手去调节琴凳的高低,合适之后坐正。
他的手悬在琴键上空,停顿了两秒,像是酝酿,然后开始第一个音符。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欢乐颂是什么,只知道盯着他的手指看。
他的手在琴键上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左右翩飞,然后音乐就飘满整个操场。我觉得,真的好神奇啊。我被他弹琴的样子征服,他那么像电视里那些贵族家里的小少爷,坐在钢琴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那么美好,又那么孤独。那样的他,那么陌生,又格外令人向往。
最后,他以一个扬手的姿势结束了演奏。顿了那么一会儿,他站起来,转身向前跨了一步,再次对观众鞠躬。全场报以比之前任何节目都热烈的掌声,我们班最起劲儿,有好多同学大喊穆里良三个字。他可能听到了,特地朝班里的方向鞠了个躬。
要不是有阿泉在,我都想暗恋他了。
我搞不懂,他怎么会那么美好。我看得都脸红了。
我想,我再也不会讨厌他了。关于他抢走阿泉的关心的事儿,我在心里跟他一笔勾销了。
之后的节目我都不想看了,一心想去找穆里良。按捺了一会儿,我跟老师说去厕所,老师一同意,我就向舞台后面跑去。
“阿良,阿良!”我喊道。
“阿良去换衣服了。”阿泉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笑着说,看上去心情很好。
我却有点儿失望,说:“哦。”
阿泉问:“你跑到这里来干嘛?”
我说:“来找你们。”
阿泉把手上的东西塞进外套口袋,然后脱下外套,递给我,说:“你帮我拿一下衣服,先回班里去吧,等会儿去花坛等一下,我们一起回家。”
我抱着他的外套,说:“哦。”
走之前还不忘搜索了一圈整个后台。
接下去的节目我都看得兴致阙阙,一边翻玩着阿泉的外套一边熬时间。然后,我就翻到了阿泉之前放进口袋的东西。
竟然是一张小信纸,冰淇淋蓝色,还有香味。
哇!我想,该不会是情书吧!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一直没有告诉你和优茗,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虽然弹得可能不好,可是练习了半个月,只能这样了。
以后再单独给你弹别的,好不好?
生日快乐。
良。”
看完后,我把信纸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真的好香。
一向嫉妒穆里良的我,这时候嫉妒起阿泉来了。
我连穆里良会弹琴都不知道,更不会得到他这样精心为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了。
想了想,我决定一会儿回去把阿泉蛋糕上的水果都吃光。
晚会结束后,我们三个一起回家。他们俩一直兴奋地讨论晚会的事情,说了几个后台里的笑话。我在一旁沉默不语。
“你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过了半天,阿泉才想起问我。
我撇了撇嘴,不回答。
“你不是一直找阿良吗,现在怎么不和阿良说话了?”他笑着,换了个方位,到我的左边来。
“我才不找!我谁都不找!”说完,我把一直抱着的外套塞到穆里良怀里,“你让他帮你拿衣服吧!”
然后,我就大步抢先走到他们前面去了,他们追上了,我就再往前。这样几次以后,他们就不追了。反正我不和他们说话。
结果,我根本没有去阿泉家给他切蛋糕过生日。但阿泉还是把一块蛋糕送过来了。
我给自己房间窗户打开了一点点,偷偷看对面的阿泉家。十岁实在很重要,所以大院里的人都过去给阿泉庆生了,我妈妈也过去了,那边格外热闹。
我一个人委屈得抽泣起来。
说不清道理在哪儿,可我就是觉得委屈极了。我觉得他们已经把我挤出小团体了,我是多余的人。
真是比什么都委屈。可是我又对他们俩讨厌不起来。
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几天,穆里良对我各种贿赂以后。
林橘阿姨做的菜特别好吃,我最喜欢捧着饭碗,溜到他家里吃菜。他知道我喜欢吃肉,每次都把肉挑出来,堆在菜碟边上给我。能够一筷子夹起很多肉,让人特别有满足感。
半岛海鲜多,我喜欢吃,尤其是虾子,可是我讨厌剥壳。穆里良可以每次都帮我剥满一碗,自己都来不及吃。
“你想干嘛啊?”我问他。
他说:“收买你。”
“收买我干嘛?”
他说:“你看了我的纸条,是不是?”
我有点儿心虚地点点头。
他说:“你不要说出去。对谁都不要说。”
“可是阿泉也知道啊。”
他说:“那就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
“好吧。”
我撇撇嘴。想了想,问他:“那你以后还帮我剥小虾子吗?”
他说:“剥。”
我又问:“那你以后也单独弹琴给我听吗?”
他说:“弹。”
我放心地点点头,原谅了他们俩。
之后几年,我们一直都希望郑叔叔给穆里良买一台钢琴。但是过了三年都没有实现。
那时候,阿泉都要上初中了。
阿泉成绩好,上的是镇上最好的初中。学校建在小镇另一头的一座山岭上,远看,学校像是镶嵌在半山腰上的一座宫殿,蓝墙红壁的。
初中就要上晚自习了,阿泉得住校。这样,我们一个星期才能见他一次。
阿泉开学那天,他爸爸妈妈都没有空。我和穆里良一起送他去的学校。上午下了很大的雨,我们中午过去,通往学校的斜坡路满是雨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阿泉东西可真少,别人都有两个行李箱,他只装了一个,很多生活用品都塞在桶里。穆里良拎着那个桶,他则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着脸盆。我抱了一床席子,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