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淋坏了,开不了机。”
“明天让弘历给你买个新的。”席谨河伸手去摸江淮的发顶,把下巴抵上去:“头疼吗?眼睛怎么样?”
江淮离他的胸膛很近,隔着一层薄薄衣衫,心跳声就回响在耳边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在四五天前,这个男人还因为晚归的问题和自己冷战,两个加起来六十多的大男人幼稚的在家擦肩而过都不给对方一个眼神。江淮动不动就收拾东西打包行李说自己要重开唐顿搬回公寓,席谨河连吵都懒得和他吵,干脆不回家不露面。没过多久程羲之就上了《时代》杂志封面,附加席社长的评语,侃侃而谈夸上了天。
江淮明明知道退隐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决定,其实不怪席谨河。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怪他,人的本能,总要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过事才安心。
“我没事。”
江淮挣开他,手上力道放轻擦拭:“程羲之说他要当摄影师,今天还跑到图书馆来找我帮忙。”
“嗯,我知道。”
“你不拦着他?”
“为什么要拦着?”
江淮心底冷笑:“也是,你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和科班出身都无关,无门槛的职业你向来都敲不起……”
“我不拦着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可以做到。”席谨河自己接过浴巾,下了床去找吹风机,没有回头看江淮。他说,程羲之在这一点上毋庸置疑,他说过的事一定会办到。
“是哦。你真了解他。”江淮垂着眼帘,都不愿意生气了。说过的事一定会办到?他是阿拉丁神灯还是哆啦A梦?人要是能说到做到,那么他当初就一定一定不会傻到要去喜欢席谨河,白白让自己搭进去这辈子存在的唯一价值。
“席谨河,我想重回唐顿。”
“席谨河,你说我做手术好吗?这样子你就不会那么快找个人代替我……可是我无论是失明还是走到最后,你都会不要我的……”
席谨河回头看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说不出的情愫。
他一直沉默。
这种沉默带着重重的不安,像是枷锁。他看出江淮不惜用同情心把自己绑在身边,什么都不要,只为贪恋他一点点的温柔。
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控之人。
两人还是分房睡。这些天席谨河开始由着他来,像是对待胡闹的小孩,干脆就让他随心所欲,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第二天江淮醒的时候席谨河已经出门了。弘历的办事效率很不错,新手机已经放进了他的房间,摆在空无一物的黑楠木桌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江淮这辈子能背下来的电话唯二,一是他的父亲江尚,因为从小心心念念见不着,打电话就变成了仪式;二是席谨河,想当年年少轻狂,又偏偏对这人声音没有丝毫抵抗力,打个电话总要纠结了三两天,还挑着良辰吉日……
只不过到现在第一个电话已成空号,第二个电话只是席谨河的众多工作号之一,连给情人的都不算。
席谨河的情史可以写本书,江淮那小心思揣了许多年,破碎又自己粘起来。
你会喜欢我吗?
他那点龌龊的琦思下,席谨河从未入过镜头。放下相机以后他又常常后悔,要是留那么一张也好,将来年满三年合约到期了,也能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确诊脑瘤的那天他又翻出钥匙去开暗房的门,开了防潮箱把相机拿出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到了极点,连快门键都按不下去。
江淮举着新手机瘫在椅子上发呆,大脑放空,一个联系人也记不起。手机里只存了席谨河的号码,备注一板一眼的三个字,一点新意也没有。他抬手改成了“席叔叔”,百无聊赖地又扔回桌上,到后院的小湖边钓鱼。
身后一阵小提琴音乐响起,阿姨捏着他的手机跑出来:“小淮有电话!”
江淮嗯了一声,是他家“席叔叔”。
第 5 章
5.
来找他的人却不是席谨河,是叶礼。
近来国内频频搞改革,在艺术界大兴土木,引得守旧派和复兴派的战火一直蔓延,最后牵扯到了政治上,结果是双方都元气大伤。
既然两败俱伤,掀不起风浪,那么先示弱的一方总能讨点便宜。
于是国家宣传部革新派的一批人为了讨好守旧派,便以传播“让艺术脚踏实地前进”口号为由,让上级批下了方案,计划做一系列的见证时代变革的名人纪录片,在各大电视台滚动播放,取名为《筵席》。
有了两派党争为前提,《筵席》收到了空前的关注,成了两方盯梢的重点项目。工作人员不敢怠慢,连日层层筛选,最后决定邀请数十名优秀的国内顶尖艺术家进行访谈,叶礼便是其一。
叶礼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便就约见了席谨河。
他在这个时候要透过席谨河找江淮,怀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甘心就这样看着江淮放弃摄影师的身份,他要带着他重新回到世人的面前。只是关于个中缘由,叶礼确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席谨河把这事情守得比江淮还要严实,表面也装足够的高冷淡定,或者说他并没有伪装,本来就是如此。
处事不惊,事不关己。
于是江淮难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席谨河居然愿意替叶礼传话吗?这是默许了他这最后一点的可怜梦想,还是笑看他的自不量力?毕竟他向来是不屑做无偿志愿者的。
“你这两天就待在家里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摄制组会进行贴身跟拍,我让人了解过,该播的播,你不想播的上边的人也不给播,如果你还想重回这个圈子,拍纪录片很适合替唐顿立招牌。”
“哦……”
席谨河听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开口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沈非间去家里看看。”
江淮急忙拒绝他的好意:“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可你怎么忽然就同意我和老师一起去拍纪录片?你知不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老师他一直对我很不满?他想让我回去的地方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我要是看不见了,他……”
江淮讲到后面越来越坑坑巴巴,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微微停顿。
“江淮。”
“……在。”
“我觉得我挺了解你的。”席谨河丢下一句不着头脑的话便挂断了电话,余下心烦意乱的江淮蹲在岸边。万里长空寥廓,他被风吹的满头凌乱。
什……什么?席谨河了解他?
江淮一个字也不信。
席谨河要是真了解他,他就该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自己,喜欢到不愿意他身边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喜欢到拿耗尽半生心血的唐顿做赌注,喜欢到宁愿丢掉眼睛也不想死。比起席谨河了解他,他自认更加了解席谨河。他追随了席谨河很多年,知道他的一切喜好,因此,他很清楚席谨河不会喜欢自己。
席谨河最讨厌的性格,最不看好的工作,最讨厌死板刻古的人,也最不喜欢被束缚。
江淮一人占了全部雷区,偏偏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无辜的要命。
一年前签合约的时候席谨河死死盯着他再三确认,眼里都是厌恶。他说,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江淮为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想破了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知道啊,你席家还在,联姻能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可你不愿意对吧?”
“别心存妄想。”席谨河哼了一声,接过笔,潇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淮像是被点了穴,心里欢喜了一瞬,既高兴又悲哀。为自己比起那个家族联姻的宋小姐要更讨席谨河喜欢而喜,悲的是他人生在世积累数十年的那一点傲气,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被他生生地折断了。
他还是那个江淮吗?
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宋家家主因贪污受贿被抓进了牢,一干亲戚连坐。反观他把唐顿的全部股份让了出去,带着免费的人形广告牌和邵家的裙带关系,让席谨河顺利坐上了长风社的掌门人的位置,混的风生水起。
江淮觉得自己兴许旺夫。
席谨河警告他是好心好意,他确实不是只知道这一条路,但也发现了这条路能带来的利益和前景,比起他不知高明多少,那番话,还真是打脸。
自那以后席谨河也没见收敛。反正合约是保密的,钱是要赚的,情史也是续写的。江淮在临湖别墅像是个长期旅客,只能和家里的佣人们打成一片,连只狗都不敢养。
席谨河拿合约管着他,严严实实地。
他不敢心存妄想。
宅居在临湖别墅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这两日席谨河都没有回来,江淮也乐得轻松,每日跑到湖边钓鱼,自我消遣上了瘾,抱着鱼竿就不撒手。
拍摄当天天气晴朗,庄茜和唐羽也接到了叶礼的消息,兴冲冲赶去帮他,收拾了公寓和衣服,一切都准备的周全,哪怕他只是叶礼的一个配角。
“你们瞎折腾什么?我又没有说要重新拿相机。”
庄茜和唐羽心知肚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唐顿解散后,大家搬离原来的地方以并入长风社为由工作。虽然没了江淮,团队毕竟有了长久的默契,效率依然很足,商家也答应继续合作。换句话说,只要江淮点了头,大家就能齐齐搬回去让唐顿重生。席谨河惯着他,连他的人都帮他养着,偏偏江淮就是过不了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