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嫀紧抿着唇,许久才缓缓道:“三千两,三千两……这要的也太多了罢。内务局的李公公可有说什么?”
青竹摇摇头:“当时奴婢恰好在与李公公商量……差钱之事,因此圣旨到时,奴婢死死盯着他,李公公怕是忌惮娘娘,因而只是瞧着有些为难,并未多说什么。”
陈嫀轻舒口气:“只怕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娘娘,这下该如何是好?”青竹亦有些无措,“李公公后来与奴婢说,内务局如今大抵只剩一千两上下,还有那两千两的缺口……”
“先填些钱进去,总不能差得太多,不然皇上一听便起疑心。”陈嫀双手撑着梳妆台,抬着眸子望着铜镜中的影子,冷笑道,“差一些总是能蒙混过关的,到时候叫父亲准备个得力之人负责此事,还能捞回不少油水,亏不到哪里去。”
“娘娘精明。”听到此言,青竹亦咧嘴笑道。
陈嫀哼一声,眯了眼:“小狐狸终于开始在本宫面前伸爪子了。本宫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与此同时,碧沁阁内一片欢腾,王鄞新封了妃,虽是从前便到过的位置,然失而复得便又是另一番心境。
“昭妃……”送走了前来祝贺的南娴与东方白之后,贻川便一直痴笑着念叨这个新封的称号,倒向是自己得了一般,“娘娘,哎呀,许久没唤主子这个名号了,奴婢真是高兴坏了!”
相较之下,王鄞淡定多了,斜着瞥一眼贻川,提起羊毫在槐桑准备好的浓墨中舔了舔,笑道:“你这丫头何时才能向槐桑一般安静些呢?”
一提到槐桑,贻川弯成弦月的嘴就耷拉下来,白一眼槐桑,道:“奴婢才不要跟她一样,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没劲极了!”
这么些天下来,槐桑早已习惯贻川一天一个变的称呼,连眼睛都不抬一抬:“如今皇后觉察到娘娘的用心,必然愈加提防娘娘。对她们而言,敛财是板上钉钉之事,只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而若整修行宫之事落实……”
“你是怕宰相之人负责,从而中饱私囊?”王鄞笔尖停了停,微微一笑,继续在宣纸上写着,“不必担心,我亦不想皇上真的去整修什么行宫,劳民伤财的,不过想借这个契机,让皇后露个马脚出来罢了。她挡也好,掩也罢,反正必须是要做点什么出来,一动就难免有破绽,我们只需静候便好。”
“娘娘说的是。”槐桑道。
三言两语写完,王鄞往上吹口气,接过鸽哨,轻轻一吹,一声清亮婉转的响声过后,一抹雪白便远远从黑暗中扑棱棱飞来。
雪鸽停在窗框之上,黑豆子一般的小眼睛机灵地到处转。
王鄞将手上的宣纸叠好,塞入鸽子脚杆子上绑着的小竹筒内,低着眉眼问道:“槐桑,你可知如今蜀中的旱情?”
“奴婢并不清楚,主子回去之后,一切事宜便尽在其掌握之中,她没有必要再联系我。况且,娘娘与主子……不是一直用雪鸽传信么?”槐桑疑惑道。
王鄞见槐桑不像欺瞒,便点点头道:“无事,我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
绑结实之后,雪鸽又啄了几口王鄞手心的鸽食,终于恋恋不舍地扑腾着翅膀飞了远。
王鄞立在窗口又看了一会,许久才喃喃道:“如今即将到风口浪尖,暂时就不要联系了,免得不小心落人把柄。”
贻川与槐桑远远站着,皆不知说什么好,只互相望一眼,继续沉默着。
王鄞迎着风口扬了下颌,负手而立,孤独而自负的模样竟与祁无雪那么相似。槐桑鼻尖不住发酸,低下头去,免得被身边的贻川瞧见眼眶发红。
两日后午后,王鄞照例风雨无阻地拎着食盒到日兆殿替汝怀“排忧解难”。
汝怀见到王鄞便十分高兴,将堆得愈发高的折子一推,执了银勺舀了蟹酿橙,细细品尝后笑道:“这是你家乡菜罢,咸鲜可口,果真做得极好!”
王鄞转而立到汝怀身后,提着双手,轻轻捏着其脖颈道:“这虽是臣妾家乡菜,不过臣妾亦是为了皇上现学的。臣妾想着这几日皇上连着吃了不少甜的,必然腻味了,便自作主张改了口味。皇上若不喜欢,可千万要告诉臣妾。”
汝怀笑呵呵道:“真难为你了。看来朕重新给你这‘昭妃’的名号果然是对的。”
王鄞嘴角一扬,面上鄙夷,口气却依旧轻柔,叹口气道:“臣妾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然而宫中诸多流言蜚语,说什么臣妾不过罪臣之女,只是在皇上耳边吹了几天耳边风,便无端成了凤凰,臣妾听着,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哦?竟有此等言论?”汝怀皱了眉毛。
“然而想想亦是,臣妾的确并未多做什么,真真承蒙皇上错爱了。”王鄞道,“想来这后宫妃嫔空位的确不少,皇上也有两年未选秀了,这后宫林林总总又失了不少高位的,皇上不若乘此机会提一些姐妹上来罢。如此一来,姐妹们亦不会吃臣妾的醋了。”
汝怀慢慢咀嚼着糕点,道:“说得不错,这些日子朕忙于政事,倒是忽略了后宫之事。那么,以你之言,提哪些人上来好?”
“这个嘛,臣妾自然不好多言。”王鄞转至汝怀面前,抿唇笑得极为盈盈,“臣妾只想到一人,颦贵人伺候皇上也有大半年了,先前揭发容贵妃一事亦有功……”说着,王鄞故作惋惜地叹口气。
汝怀道:“听闻你从前与容贵妃交情不浅,此番却还能想着颦贵人,这番心思确实令人感动。说起来,朕亦是有些时日没去看看颦贵人了,那日见着其容貌皆有些消损。”
“所谓为伊消得人憔悴,想来颦贵人必是想念皇上才消减不少罢。”王鄞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还特真诚。
汝怀终于点了头,叹息道:“说得有理,那么便提了她为小仪罢。待朕处理完了折子,便过去瞧瞧她。其余的,朕再提两三个上来,免得这后宫太过冷清了。那虞选侍亦跟了朕多年了,如今出来不少时日了,亦乖顺懂事,便提为贵人罢!”
“皇上英明。”王鄞笑道。
王鄞正准备动手收拾所剩无几的盘碟,想着如何开口问问内务府那三千两之事,殿门边便多了个雍容的身影。
“昭妃果真体己,日日来日兆殿,也不嫌麻烦。”陈嫀如今看见王鄞,就像瞧见眼中钉,肉中刺一般,“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你怎么也有空过来?”汝怀抬抬下巴,“你来的正好,昭妃的手艺甚巧,做的这些糕点比御膳房的还要好吃几倍,还剩下些许,你也尝尝罢。”
陈嫀扫一眼桌上白瓷中央所剩无几的糕点,又抬眼望一眼笑得秋水春泓的王鄞,惋惜道:“臣妾中午吃多了,现下有些腹胀,怕是享用不起了。”
王鄞不勉强,收了瓷碟,道:“皇后娘娘若不嫌弃,来日臣妾做了亲自送到凤禧宫便是了,只盼娘娘别嫌弃。”
“昭妃说的哪里话。”皇后瞥一眼,又对皇帝道,“皇上,臣妾听内务局的李公公说了行宫翻修一事。”
王鄞听着,手上便刻意慢了下来。
“嗯,你有何想法?”汝怀不紧不慢道。
“臣妾以为,翻修行宫自然是好事,然而……李公公告诉臣妾,内务局怕是没有那么多存款了。”陈嫀为难道,“且后宫各宫的秋衣亦要新置办起来,又是一笔支出啊。皇上不若再行三思,减少些需求。”
“有这等事?去年朕听李公公说,内务局的银两可充沛得很哪,每年都得盈余个一两千两的,这么屯下来,还拿不出这个三千两?”汝怀挑着眉看着陈嫀。
“这……”陈嫀一时有些语塞,“不然,臣妾再命李公公好好算算清楚?”
“若内务局资金确实如此短缺,臣妾就不要今年的秋衣了,先前还剩下不少能穿的,皇上的事要紧。”王鄞整理好食盒,笑着说,顺带瞟一眼陈皇后,只见其果真脸色黑了黑。
“爱妃果真体恤。”汝怀展颜握了握王鄞的手,又皱眉冲陈嫀道,“如今内务局已经到需要克扣妃嫔日常支出来维持了吗?”
“这……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说,内务局暂且拿不出三千两那么多,并非要克扣昭妃的新衣钱。”陈嫀忍了半天,才忍下想冲王鄞翻白眼的冲动。
“那么,内务局到底能拿出多少钱?”汝怀有些不耐烦。
“大抵……两千两。”陈嫀道。
汝怀道:“那就先用着,若不够,到时候再抽钱出来。”
陈嫀不动声色舒口气,笑道:“多谢皇上体谅。”
“好了,你们先退下罢。”经了这么一出,汝怀有些头疼,便按了太阳穴对两人道。
“昭妃这两天跑得挺勤啊。”刚出日兆殿,陈皇后便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臣妾不敢,只不过觉得皇上甚是辛苦罢了。”王鄞颔首道。
“你可知人这最可悲的是什么?”
“臣妾不知。”
“最可悲的是,注定做不了珠玉,却还要拼命去磨砺。”陈嫀淡然一笑,“若其安心做砂砾,至少能求得不痛不苦,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