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安尚书即便仍端着仪态,可眉宇间的忧思却挥之不去。“广阳宫先下住的是谁?”李玄昭凝眉,陈公公看着这两人的神色,知趣地挥退一旁的宫人,只余这祖孙二人。李玄昭并不隐瞒:“三皇子的太傅温曦。”“一名太傅何以住到宫中?”安重佑压制着内心的翻涌,这种事古来皇室秘闻并不少见,只多是贪图一时新奇,猎奇的心思淡了之后也就罢了。可李玄昭如今这般作为,实在是让他忧心。
“三皇子尚年幼。”安重佑看着李玄昭,眼里透着失望。“他是陛下在宜州时结识的?”“是。”“他可是陛下多次回绝纳妃进言的缘由?”李玄昭古井般的深眸闪了闪,颔首道:“是。”安重佑瞠大双目,刻画着风霜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李玄昭年幼失母,又身处深宫,身为外祖的自己即便有心亦无法事事周到。只能看着李玄昭日渐寡言,内敛深沉,可对于帝王来说这也却是一件好事。
他了解幼时的李玄昭,却不了解到宜州历练三年长大成人的李玄昭,于公于私,他都不愿看到有人影响到李玄昭的帝王之路。“陛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安重佑沉声道。李玄昭不语,坚毅的神色却说明一切。“可他是名男子!古来断袖之癖遭人唾弃,何况您还是大明朝的君王!”厉言一出,安重佑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祖父说的我都知晓,只是对于他,我断不会放弃!”恍若一阵惊雷,安重佑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玄昭,“即便背负骂名?”“若是连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都没有,这皇帝当的也太没意思了。”李玄昭淡淡的语气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执着。“那,子嗣又如何?”李玄昭静默看着安重佑不语,安重佑心头一跳:“三皇子?这便是你留下他的原因!”李玄昭颔首。“为了那人,你竟做到这般地步。”安重佑浑浊的双眼逐渐黯淡,思及早逝的女儿,喉头哽塞。
他那苦命早逝的女儿一生为情所累,所爱非人。李玄昭对自己母妃的痛苦感同身受,即便置身皇位,却不愿让自己所爱的人重蹈覆辙。只是,掌握多大的权利,便肩负多大的职责,帝王从来身不由己。“罢了,陛下就当臣今日不曾来过。臣先行告退。”李玄昭制止安重佑行礼的动作,扶着他的双臂:“玄昭不孝,祖父莫伤了身子。来人!”陈公公应声步入,“派人送安尚书回府!”“是!”李玄昭将安重佑送至殿门,安重佑默言离去。
夏季多雷雨,李玄恪恐惧隆隆的雷响,即便睡梦中亦会惊醒。每每这时温曦便将李玄恪抱在怀里悉心安慰,李玄恪的小手搭上温曦的衣襟,温和的哄劝声让他安心。温曦看见李玄恪被哄睡了,又抱了片刻后便将他放回摇篮中,着乳母悉心照料。行至殿外,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宫墙外的天边沉云累累,风雨欲来,亭边的一池荷花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池水涟漪阵阵。
“陛下还在长明宫?”“是。”温曦开口询问身旁的宫人,以往这时候李玄昭都会来到广阳宫用晚膳,此时将近晚膳时分,未闻别处用膳的通报,莫不是忙于公事忘了时辰?“同我一道去长明宫。”那宫人应声,备了些防雨用具便与温曦一同前往。
来到长明宫,温曦担心扰了李玄昭便制止宫人通报的举动独自进去。温曦悄声步入,隐隐听闻谈话声,疑惑间闻及“温府”“杜夫人”的字眼,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静听。
“可查明了?”“已查明。属下询问附近的人,据说杜夫人是在四月中旬暴毙,葬在后山。她的贴身侍女在杜夫人下葬后不知所踪,我们其他人正在寻找她的下落。”暗处的温曦呆滞在原地,那影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识得,只是连在一起却无法理解。他的母亲,暴毙?温曦双目无神,恍惚地从暗处出来,逐渐走进李玄昭等人。
“陛下,我母亲如何了?”温曦全身紧绷,紧盯着李玄昭的双唇,恍若等待判决的刑犯。“你先下去吧。”“是。”陈公公和那影卫一同离去,合上殿门前,陈公公不安地看了看殿内的两人。“陛下,过去都好些时日了,我母亲那边可有消息了?”温曦扯了扯唇角,直直看向李玄昭。
李玄昭上前双手扶着温曦沉声道:“温曦,你冷静些听我说。”温曦抓着李玄昭双臂的外衣,双目泛红:“我母亲如何了?”“你母亲。”李玄昭顿了一下,“你母亲病发逝世,四月中旬时已入葬。”温曦身子一软,李玄昭赶忙使力托起。“怎么会?我母亲虽素来体弱多病,却病不至暴毙!”温曦颤着嗓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要回宜州!母亲说好等我回去接她出来的,她不会丢下我不管!”
温曦呢喃着,甩开李玄昭往后走去。李玄昭一把抱住温曦,温曦使劲挣扎,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狠狠砸落在地上,晕出深色的印记。“放开!”温曦呜咽出声,身子颤抖不止。李玄昭用力抱着温曦,双唇贴在温曦的耳边轻声安抚。温曦服药期间不宜情绪波动过大,李玄昭本欲将事情始末查明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同他说,却不料被他偷听。如今看着温曦悲痛欲绝的样子,李玄昭亦心内如焚。
☆、第六十八章
将李玄恪托付好温曦便启程回宜州,李玄昭安排三名影卫和五名护卫随护。一路顺水而下,回到砀山温府时已是深秋,府里一切如旧。先前并未提前告知,温阑收到管家通报时甚是震惊,温曦稍作寒暄后便开口询问杜氏下葬之地。温阑同温曦一同前往,温曦看着墓碑上的字,心里怀揣的念想全数崩塌,跪倒在碑前无声痛苦。
祭拜完杜氏后,温曦收拾好情绪回了温府,昔日的院落依旧,却物是人非。温阑应温曦要求寻来当日给杜氏诊断的大夫,那大夫直言杜氏乃食用相克之物,致使旧疾突发,当日贴身侍女通知不及时救治不效而亡。温曦静默听完那大夫的说辞,手中拿着杜氏的遗物不语。温阑摆手让大夫离去,看着仅分别数月却陌生许多的小儿子:“你娘亲终日受宿疾困扰,如今对她而言倒也是个解脱,你莫要过于伤痛。”
温曦垂眸道:“母亲病发当日有谁在场?”“只有你母亲的贴身侍女杜鹃。”“她现今在何处?”“我们亦寻不到。”“是不曾寻过还是当真寻不到?”温曦直直看向温阑。温阑蹙眉,一向谨言的温曦竟这般质问自己,温阑受不住地厉言道:“你在质疑我?”温曦垂眸:“温曦并无此意。”“你娘亲刚去,我不计较你方才的言语失误。劳顿了一日,想必你也乏了,你早日歇息。”言罢,温阑起身离去。温曦望着温阑离去的背影,凉意从底下逐渐蔓延。“给我盯紧他。”院口转角处温阑吩咐道,管家应声。
入夜,温曦坐在书桌前,从最初的震惊和悲痛中逐渐平复后,诸多疑点慢慢滋生。温曦自进京后每月与杜氏保持一月一封书信的往来,杜氏四月中旬逝世,三月时温曦收到的书信中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字里行间不过最为朴实的家长里短,可见杜氏逝世确是事出突然,而温阑在杜氏出事后却不曾书信告知,委实让人生疑。再则杜鹃是杜氏的贴身侍女,素来感情深厚,温曦不相信杜氏逝世杜鹃不帮忙处理后事反而行踪不定下落不明。
祭拜完杜氏后温曦终日待在杜氏的院落,整理杜氏的遗物,轻易不出院门,暗地里却让李玄昭的影卫加紧找寻杜鹃。经温翰下毒一事后,温曦再也不敢轻信西厢的言词,温翰能对自己下手,谢氏肯定也会对母亲下手。只是他有些好奇,不知道李玄昭用了什么手段,温阑和谢氏似乎均不知晓温阑入狱的消息。
这日温曦收拾好杜氏的遗物后,挑了些杜氏生前的喜好前往墓地祭拜。温阑主动提议安排几名侍仆陪同,温曦谢绝,只让自己带回来的侍卫陪同。温阑蹙眉,却也只能作罢。温曦来到杜氏坟前,点燃香烛、冥纸,在坟前跪了一刻钟后前身,往林子深处走去。五里地外有一木屋,约莫是村里的猎户为打猎方便置办的,如今已荒废。温曦推门而入,屋里有两名影卫和失踪数月的杜鹃。
杜鹃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却双目清明。看见温曦进门后激动上前,沙哑出声:“公子!”温曦上前扶起:“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样子?这几个月怎会失踪不见?”“公子,你要为夫人主持公道!夫人不是暴毙,而是遭老爷灭口的!”温曦动作一滞,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到底怎么回事?”“那日夫人因庄子的事需同老爷相商,便前往书房寻老爷,老爷当时不在,夫人便独自进了书房,我候在门外。后来夫人不知为何,突然神色慌乱地从书房内走出来,唤上我匆忙回了院子。”
“夫人回到院落后,在床头的暗柜拿出一枚玉佩,竟与她拿在手中的一模一样!”温曦一惊,放在床头暗柜的玉佩?那就只能是温曦外祖交于杜氏,在杜氏外家未曾没落前用来调取财物的信物。没落后就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还不及一张田契有用,杜氏曾打算以后将其赠与温曦的妻子。这玉佩共有两枚,一枚温曦外祖自己保管,一枚交于杜氏,温曦记得杜氏曾说外祖的那枚已被她作为陪葬品一同葬入外祖的墓中,如今却在温阑书房内找到。温曦深思其意,竟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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