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是沉香。身体已经麻木,但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支撑不了伏魔阵了。以沉香的法力还不足以诛灭这两只凶兽,若要尽快杀了它们,便只能……叫出三首蛟……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是一阵嘶哑的怒吼。这个声线他很熟悉,他曾经听他那般诉说过自己稚嫩的梦想,听他那般略带遗憾又释然地提起他的母亲,也听他那般深情的表露,那般失望的恳求和咒骂。
是的,那是沉香。杨戬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听他发出如此绝望的呼喊。他做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做,他不能再害他娘不能再害他,他为何还这么难过这么悲伤?
轰隆一声,有如地裂山崩。阵法破,混沌饕餮双双倒伏,化为灰烬。
开天神斧,那毕竟还是开天神斧。开天神斧需要的是力量,而“爱”,则是天地间独一无二,最为伟大的力量。
尘埃落定。沉香愣愣地看着自己发麻的手,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舅舅依然站在那里,黯淡的三尖两刃刀,被鲜血浸透的黑衣。
不能惊扰他,不能——沉香这么想着,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他挪动一寸,杨戬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杨戬长锋支地,只是低垂着视线,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也没办法再看他了。自从四天前开始,他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他来了,却只回了一次头。而他走过的路,终究被大雪埋没,就像从此再也没有人替他记得,那一个个淡灰色的、深深浅浅的脚印,那蜿蜒仓皇、看不见尽头的寂寞岁月。
他身子微微一晃,终是倒了下去。沉香想叫他,却仿佛喑哑了一般,喉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他把神斧扔在地上,飞一般扑过去抱住他。脚下莫名打了个滑,他猛然间摔在地上,下颌掌心都磨出了血。
杨戬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的手还紧紧握着他的兵器,他生死作战的兄弟。鲜血缓缓染开一片白雪,刺目得很。
他连滚带爬地挪过去抱住他,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跑去和一nc提意见,哼唧,只能说两个字,晦气!今后绝不干这事- -!
这剧情进展够快的噢2333333333于是可以稍微温情一下了。
☆、第三十六回·雪霏霏,沉香刀指三界主
敖春等人赶到雪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两只凶兽巨大的尸体陈列在旁,殷红的血液已经凝固,却还是拖了几十丈之远。空荡荡的雪地上残留着激烈打斗的痕迹,中央是一簇血液的浅红。不远处是一排浅浅的马蹄印,想必是被大雪覆盖了,就算循着这脚印追过去,恐怕也找不到人。
“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猪八戒皱着眉,只字未提他在路上耽误时间之事,道,“没想到此处居然有两只凶兽,难怪玉帝老儿要叫沉香来找什么五彩石。”
哪吒问:“净坛使者何出此言?”
敖春眺望着山下几处民居,低声道:“许是看上开天神斧的威力了罢。”
猪八戒用小钉耙搔了搔脑袋,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马蹄印,狐疑地道:“沉香难道在路上买了匹马?这不像他的作风啊。再说了,他会驾云,还要什么马?”
“说不定是他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没力气驾云了。”哪吒一言一出,在场众人便都低下头来,暗自后悔自己怎么就不早点过来帮忙。梅老大忽然叹道:“要是哮天犬肯帮我们就好了!他一定能找到沉香!”
“说得对,”敖春一个激灵,“这里我飞得最快,这就回一趟华山带哮天犬来。”说罢,化身为龙,仰天嘶吼一声向远处飞去。华山与昆仑山万里之遥,他耗费了几日方才抵达。杨婵看见是他来了,一扫脸上悲意,连声问他沉香的状况。敖春不敢告诉她他们与沉香走散了,只说要借哮天犬一用。杨婵道了一声“我明白了”,便放任敖春进了内院。等敖春牵了万分不情愿的哮天犬出来,大厅中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好,她怕是已经往昆仑山赶去了。杨婵是华山三圣母,擅自离职乃是不为天条所容的行为,这要是被天庭知道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敖春反手去拽哮天犬,黑犬始终和他往反方向施力,力道之大竟然让敖春寸步难行。最后实在无奈,眼看刘彦昌从偏门进来,便索性将哮天犬交给他看着,自己拔身追杨婵而去。
……
皆说是老马识途。若非逆天鹰留下了这根羽毛,体力透支的沉香与伤重昏迷的杨戬,恐怕会连一个暂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杨戬曾数次来往于此处与雪峰之间,如今就算没有杨戬引导方向,它也知道该往哪条道上走。杨戬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这却不是好现象。沉香坐在马上抱着他,只觉他的体温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弱,恍然就要死去。可是他眼里的泪却已经干了,寒风重重刮过他的瞳孔,他痛,他冷,可他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哭,能解决什么?杨戬就能好起来了么?
他只管麻木地时不时轻轻踢一下马腹,全身上下除了按着杨戬伤口的手之外,所有部位都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
杨戬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为了他,拖着这样一副身体,与饕餮混沌恶斗上百回合。可是他呢,他却还要怀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还不肯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还要否认自己的猜测,还以为劈山救母是他和“朋友们”艰辛努力应得的结果。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原来杨戬也曾劈山救母,而他得来的又是怎样的结果。是一家团圆吗,是新天条诞生吗,是加官进爵吗?都不是。
他甚至还曾因为玉帝没有给他封官而私下怨怼。幸而他还可以以当时年少作为借口,否则他如今便愈加要鄙夷自己,痛恨自己,更不能原谅自己。
他们一家团圆的结局,不是天的恩赐,不是他的“成绩”。这一切……都是二郎神,是他曾经的敌人,是他的舅舅给他的。然而在那之后的太多年,面对他满身的伤病,他这个做外甥的却只会冷眼相向,甚至也不给他治伤,独独看着他在北邙山苟延残喘,还少不了讥讽他挖苦他嘲弄他。不错,对于这些,杨戬全部都置之不理,可是现在的沉香,却已无法将那时自己的险恶扭曲的表情和语调抛之脑后了。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金马一步步慢慢行着,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回到了“家”。老妪一听见马儿打响鼻的声音便出来迎接,却只见那个黄衫少年坐在马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那个人被火貂裘紧紧裹着,立在门口,只看得见他微卷的黑发和未被裘衣遮掩的、染血的指尖。
他几乎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家,几行几归,以往每一次回来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却没有哪一次会像今天这般,无声无息,无知无觉。老妪的泪水已经在眼底打转,却蓦然听见那黄衫少年开口道:“婆婆,帮忙扶一下我舅舅。”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不知是冷的还是哭喊所致。老妪经他一说,方才反应过来,上前去扶住杨戬。少年翻身下马,落地时脚下不禁一个踉跄,却是很快便站稳了。他苍白着脸色向老妪道了声谢,便根本不假人手,抱着杨戬便往屋里走。他的脚步那般稳健,仿佛只要有杨戬在身边,他就有用不完的力量,可以支撑他一直挺直脊背,坚持下去。
老妪虽然只是个半仙,却颇懂些医术。为杨戬号过脉之后,面色便由悲戚转为绝望:“他伤势太重,就算是神仙之体也……他如今之所以还能撑住最后一口气,恐怕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法宝,为他护住了心脉,如此方能保他不死。”
沉香虽然不知道杨戬随身带着王母给他的蚌珠,却已打心底里对那人千般恩万般谢。然而他的伤又该如何医治?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沉香虽欲上天去寻太上老君,却碍于种种,仍是进退维谷。他隐隐有些感觉,此事没这么快结束,后面怕是有更大的波浪正等着他去闯。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杨戬为他去冒险了……到了第七日,杨戬仍是昏迷不醒,蚌珠为他护着心脉,共工的禁咒又在他身体里持续着作用,硬生生锁着他的魂魄元神无法离体。这种感觉,简直比身死更加煎熬。沉香也发现这两天杨戬出汗越来越多,时常盗汗一发便是内衫浸透;可在这身体严重缺水的情况下要喂他喝水,他却根本无法吞咽。
不错,他的身体几乎是死了的。只是他的魂魄走不了,被吊在他那奄奄一息的心脉之上,无法死去。
也正是这第七日,杨婵带着宝莲灯来了。沉香大致猜得到敖春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一定会来雪峰找他,这几天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故而一有机会便外出找机会与敖春联系,却始终未觅得他们的音讯。不想今日母亲竟然来了,他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不少。
杨婵见了沉香自然是问东问西,嘘寒问暖;见他除了形容憔悴、法力未复以外一切安好,总算是安下了心。沉香明白母亲的担忧,安安静静等她问完了,才缓缓道:“娘,你宝莲灯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