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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向小舜)


  他反复不断地指出今天总负责老师,还有其他所有中心校的老师们,给我的主要是无限的、无条件的关怀、爱护、温暖,他们是在母亲一般地把我当婴儿对待,而且比这还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要我首先就要对这一点有一个高度清醒的认识。他又把总负责老师最后给我说的将如何处理我那份考卷的话说了好几遍,说这是我走后总负责老师无比关心、认真、负责的对他的答复。想来是我走后他又去找总负责老师了,企图总负责老师能够给他一个多少不同于已经给我的答复的答复,让他看到希望,可以想象他向总负责老师求了多少情、讨了多少好啊,而总负责老师只不过是把已经给我说过的又说了一遍,还是那样的官腔,还是那样没把他这个“同事”、“同志”、“老黄牛”放在眼里,只不过,这一切到了爹这儿,就不能不变成是总负责老师的无限的关心、认真、负责,就跟他给我讲演的那种叫做“领导干部”对我们所做一模一样。
  他同样说“在原则范围内……”,但这说法从总负责老师口里出来那是寒气逼人,而从他口里出来就像是总负责老师给了他一把也只有书本和电影里描述的那种“领导干部”、“国家”、“人民”才能给他的温暖的□□了。但是,他就这样讲着讲着,他很快就崩溃了。他越是这样讲,也就越控制不住对我的气恨,控制不住把一切过错和罪过都算到我的头上。终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总而言之,你,是你不是一个好东西!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真正不是好东西的只有你!你目中无人,妄自尊大,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来来来来……”
  来干什么呢?打。他在家里打我通常会叫我去抬一条板凳来,他则去拿黄荆棒。他通常会说:“去把大板凳抬来!”大板凳专指我们家最大的那条板凳,非常地结实,在我眼中,它已经成了专门用来打我的一种工具了。家里跟学校一样,在只有爹才能去那儿的地方放着一堆根根大小粗细都几乎完全一样的黄荆棒,它们也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通常是我把板凳抬来了,他也把黄荆棒拿来了,然后我脱了裤子躺到板凳上去,他就开始打我。在这件事上,我们分工不同,互相配合得很默契。在老早以前,他一开始打我,院里通常会有一两个老太婆来劝,来拉,但她们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情,只能在窗外千声万声要我听话,要爹不要打了,打几下就行了等等,因为门是爹扛上的,她们进不来。而在这两年,我挨打,就没有人来劝了,家里除了爹打我的声音——爹咆哮的声音和棍棒打在我的屁股上的声音——外一片凝固和寂静,即使会有人到窗外来劝一下,那都是他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或受不了了,来劝也最多只会言不由衷地说一两句。
  今天他打我没有叫我去抬板凳,而是直接把我按在桌子上打。这张桌子,和我住的这间屋是我的“学习屋”一样,完全可以称之为我的“学习桌”。
  打过之后,他平静些了,喘着气,如对一个已经到了末路的末路的人说:
  “那么,从现在起,你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首先就是从现在起把数学书上的所有题,从第一页起到最后一页的所有题都重做一遍,每一题都要有全部详细的过程、步骤,包括在草稿纸上的演算都要无比详细,一步也不能省略和跳跃,就是2+2=4都要先在草稿纸上算一遍后才抄写在作业本上。这还不行,还要验算一遍,看错没有,验算则是加法交换加数的位置算,减法变加法算,乘法交换乘数的位置算,除法变乘法算。2+2=4交换加数的位置还是2+2=4,但还是要验算一遍。像这种把一本课本甚至于几本课本已经做过的全部题一次、两次、三次地重做一遍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一次,爹又像逮着了机会,又要我把数学书上都做过多次的题按照他的新要求再做一遍。
  不断反复地做这些其实非常之简单的题,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不明白的是,这么痛苦,我却为什么要反复地招来这种痛苦,就像我不明白我是那样害怕挨打,那样害怕当众脱裤子,却为什么要反复不断地给自己招致挨打和当众脱裤子一样。我更不明白对于这种痛苦,我其实是非常需要的,我就需要这种反复不断的、绝对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的折磨和痛苦。我只能既无法理解自己,又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天,爹就去把他的学生放了,放一星期。他以几乎有总负责老师一半的口吻说:“我也有我的权力!”他的意思是他擅自把学生放一个星期是在滥用职权,但是,这也就正是他的权力所在,他也要像总负责老师他们那样用用他的权力。他要我在这一星期内争分夺秒、夜以继日地练习算题的“步骤”和“过程”,而他呢,则每天都去中心校等待我那份他魂牵梦萦的考卷的结果。
  虽然他们总是说我不过是个孩子,我只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什么都要他们教我,他们教我什么那就是什么,说什么是黑的那什么就是黑的,说什么是白的那什么就是白的,但他们想不到的是,这片“空白”却是异常的清醒和高度的、几乎已近神人水平的觉知能力,是一种大写的“看”的能力。我甚至于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种绝对的、端端正正立在那里、无论什么都逃不过被看到和被完全客观的看到的“看”本身而已。他们的什么都对我是透明的。爹也什么都对我是透明的。我“看”到的是,爹把一切都寄托在他们会给我那份考卷评个什么结果了,而他对它的最大的希望,仅从分数上说,他们能给它90分。这是他一个什么样的梦想和热望啊,在他这个梦想和热望面前,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有默默地为他悲哀,让这种悲哀使我已经深陷其中的那种寒冷再增加一分,等待当他这个梦想和热望变成彻底的失望之后对我变本加厉的折磨。
  他每天早上一大早就叫妈给他煮“早早饭”,天没亮人就走了,天黑了才会回来。他不是去改卷什么的,那里没有他的事,他只是去守候在那里等待我那份考卷的结果。我能够想象这一整天他把脸贴在他们办公室的窗玻璃上,把脖子伸得老长,就像当时他在窗外看我考试一样。这一整天他吃不到饭,甚至于找不到一口水喝,陪伴他的也许就几位同样关心他们的儿子在这次据说是至关重要的竞赛中的成绩的家长。这一整天他当然还会做其他的事情,但它们都是他们所说那种“求爹爹,告奶奶”事情,为了使我那份考卷的结果除了其他方面的外,分数他们能够给它判90分而“求爹爹,告奶奶”,对于他,我那份考卷只要得了这个分数,我就还有希望,也不会被他们生生地毁掉出路和一生的前途。我为他这样而羞愧得发抖!
  我还如此清楚地看到,他这样做只会起反作用,使总负责老师们更不可能给我好,更不可能放过我。我也为他如果清醒一点,他就该看到这个但他却一点也不清醒而发抖。人,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才是值得做的和应该做的,就是清醒,清醒就是一切。我只看到,对于总负责老师他们,还有他们的学校,只有一件事情才是我们必须做的,就是从他(它)们面前永远地、完全而彻底地“消失”,但这不是隐藏起来,更不是逃走,而是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他们以为是我的我,而是一种绝对的屹立,屹立本身,屹立就是它的一切的屹立,它的组成、它的原因和结果、它的部分和整体都是绝对的屹立的屹立,最终使他们以为是我的我完全不见了,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也不可能存在,只有这种绝对、永恒的屹立在他们面前,就像当时我看见的总负责老师办公室里那团非现实的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光、还有那天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天空中那个异象所暗示和提示出来的一样。但我不可能把这一切教给爹,我只有他越是那样令人羞愧,我就越无限地让去接近这种屹立,直到最终成为这种屹立。而这种屹立什么也不是,就是一种绝对、无限的清醒,一种永恒的大写的“看”。我相信,“看”能够穿透一切,唯“看”能够穿透一切,而它穿透了什么,也就战胜了什么。“看”本身就是一切,除了这种“看”,一无所有。
  并没有等到一星期过去,在第五天的样子,爹就把我那份考卷拿回来了。也是天黑好久了才回来的。非要让他等五天,还要让他在第五天的天黑才把那个“结果”给他,我觉得就是这个他也应该感到耻辱,从而拒绝他们,拒绝那个什么“结果”。但他当然不会这样,而是一回来就冲进我的学习屋,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你□□的考了多少分……20分……你□□的这次考试才得了20分……老师们才给了你20分……是考得最差的学生中的一个……而且连一道题都没有给你批改,就一个孤零零的20分……”
  那张卷子在我面前剧烈地抖动着,我只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我看见的是卷子上就一个孤零零的20分,我做的题没有一道给改了,打上红勾或红叉什么的,和我老早就已经知道的完全一样,不是差不多一样、几乎一样,而是什么都完全一样、绝对一样,连那个20分写在卷子上的什么位置,是个什么样子,这个位置和样子反映了他们在写上它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和态度等等,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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