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能够把我上面所说的几种情况都否定了,对你这份考卷,我认为都还会有一种情况,而它们就不是我上面所说的那几种情况了,性质是另外一回事了!”总负责老师毫不停顿,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这种情况就是,我们可以认为是有人向你泄了这次的考题。你难道认为我们没有权力这样认为么?当然,说到泄题,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们这次竞赛考评组的全体老师,包括我,是不可能向你泄题的(众人又附和地笑了),对我们这次竞赛考评组的全体老师我们不能有任何怀疑,他们不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也不会成为这次竞赛考评组的老师。
“我意思只是说,我们在原则上有权力也有理由认为有人向你泄了题,但它和我们这次竞赛的考评组的老师是无关的,如果我们进行追查,也不会以我们这次竞赛考评组的老师为对象,在中心校,也只有这次竞赛考评组的老师们在考试前知道这次竞赛的题。所以,对你这份考卷,我不仅有权力有理由判作废卷,判分零分,还有权力有理由进行追查,追查它的解答的来源,首先就要从你和你亲近的人身上开始!”
总负责老师越说越情绪化了,激愤、气恨,还有满足和狂喜,正义的光辉在他身上闪耀,他整个人似乎越来越光辉灿烂,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越来越对他只有崇拜、景仰和敬畏。他也越来越无所顾忌了,如什么都剖开来亮出来地高躺在椅子里,脱了鞋,把一只脚高高放在桌沿上,脚很臭,一股一股的臭气冲进我的鼻子,这只臭脚离门口那几个家长比我还近,但他们谁也没有表现出闻到了这股臭气,我的感觉是,即使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受惩罚和折磨的恶鬼也比不上他们的悲惨,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离开,没有一个人表示对总负责老师说的多少有异议,哪怕只是通过神色表现出来,哪怕只是通过不再听下去了离开去表现出来,他们就像是都被完全冻住了,凝固了。我为他们到这时候了,听了这么多了,连仅仅通过离开不再看下去了以表示一自己个人的什么也没有而震惊,但是,他们就是连一个离开的人也没有,还再也没有人看我一眼,只把目光集中在总负责老师身上,以无限喜悦、幸福、满意、敬畏的也是无限做作、干涩、勉强、丑陋的笑望总负责老师,如望着他们的神明。
总负责老师开口闭口“你这份考卷”、“我们这次的竞赛”,就好像我与这次竞赛是无关的,我没有对它的任何权利,我只是以我的“考卷”侵犯、玷污了他们这次竞赛。总负责老师如此也许是无意识的,但他不知道,也许多少感觉到了,他这样到底有多么正确。我不在人世间,不在总负责老师所说的那个社会里面,不在宇宙之中。
我在一坨非人世间的冰里面,这坨冰有时候可以是看起来只有那么大的,但实际上它有一整个宇宙那么大,所有一切,一切考卷、考试、数学竞赛那样的东西,还有现在在我面前的总负责老师这样的存在,全都在这坨冰之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穿透这坨冰,它本身也没有出口和入口,连一丝儿最微小的缝隙也没有,绝对没有什么可以到达这坨冰之外,也绝对没有什么可以到这坨冰里面来,这坨冰里面只有冰,我也仅仅是这坨冰里面的冰中之冰。这绝对不是今天来参加这个竞赛才是这样的,而是一向就是这样的,至少,我已经不记得是否有过不是这样的时候。这是我的基础,包括我一切言行的基础,我的一切言行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从这个基础出发的,最终仅仅证明我就是这样一坨冰的真实性。
只有我自己是如此完全清楚,这就是我把今天这次对于我一生都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的考试弄成了这样一个结果的根本原因。所以,对于我,总负责老师说得就好像我不是一个考生和学生,我甚至于都不是一个人了,我对这次考试和所有考试没有我的任何权利,其他考生什么权利都有,就我没有,其他考生都是考生和学生,是人,是这个世界的孩子,就我不是,只不过是十分苍白地表达了事实本身的真相而已。没有人可能想象我对总负责老师这样的的接受、接纳的程度,就像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出我对它们的拒绝、反抗的程度。
我脸上早已是做出了一种幸福、满足、臣服、美好,仿佛心里越听越亮敞,就跟电影里和书本里孩子们听好老师、好领导的谆谆教导一样的“笑”,这是总负责老师和在场所有人都需要我的,我非在这时候交出不可的。但是,我也知道,正因为我向他们这样笑了,还因为门外的家长们,还有我爹和那些中心校的老师们,他们都那样难看地笑了,对总负责老师所演讲的一切,只在那样极力笑得好看却终于是难看地笑着,以致惨不忍睹,我就要我做出的这个“笑”凝固下来,变成一铁面具,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我脸上,丝毫变化也不能有,就跟我的上下牙绝对不能接触一样,以此做到对自己的绝对不能原谅和不能饶恕,做到对自己的绝对惩罚,这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我既然被迫这样笑了,如果我做不到这个,我就会坠入那个深渊。我的一切实际很简单,就为不坠入那个深渊。
“我已经向你详尽、周到、全面、透彻地讲了你这份考卷所可能的几种情况。有这么几位老师,这么多家长,还有父亲本人也在这儿听着。我想他们都是赞同的,至少基本是赞同的。你本人也表现出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像开头那样桀傲不驯,目中无人,要和老师对抗、学校对抗,只不过还不能认为你内心就真接受了。当然,介于我们已经清楚的你的情况,也知道你要从灵魂深处真正接受、全面接受,还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艰巨的过程,我们也将帮助你来完成这个过程。
“不过,就我前边说的只针对你这份考卷说几种它来历的可能情况来说,我都还可以向你说一种。我要说的这最后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你硬要钻牛角尖、俗话说头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众人又是一片起起落落地附和的笑声),用你个人的思维逻辑把我所说的几种情况都否定了,认为它们都不成立,以我们已经对你的本质的了解,我相信你不但一定会这样做,还现在就已经在这样做了,我最后说的这种情况也是你无论如何也反驳不了的。这就是,我们综合所有各方面的情况,包括你今天到我们学校来,在我们的考场上的表现等等,我们完全可作出结论说:你偷了我们的考题!”
总负责老师一语道出他这个结论他是多么兴奋啊!红光满面、汗光闪闪的他像个得意忘形的歇斯底里患者哈哈大笑起来,张狂、露骨、毫无保留地瞪着我。在场的所有人也一下活跃起来,仿佛他们也觉得有个什么结没有最后解开,这一下就迎刃而解,一通百通了。
而对于我来说,也是总负责老师这样说才击中了我的要害。这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说反话,或有别的什么用意。尽管我还只是一个孩子,但要再现身为一个孩子的我的世界、精神和灵魂,几乎是我难以胜任的,尽管我企图在这部书里这样做。不管你信不信,我实际上在一开始就在等待着总负责老师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我作这样的定性。
我是这个世界、这人世间、这宇宙间、这人类、这社会唯一的和全部的罪恶和堕落,这是我始终也在面对着的绝对的事实,它也是我一切行为的基础和前提,至于我这次考试,对于我,它不仅必定是罪恶性的,而且,这种罪恶性如果老师们要把它以他们所可能做到的做个定性,那也只有说我偷了他们的考题是最近这种罪性的了,尽管又并没有什么是接近这个罪的,因为这个罪是无限的和绝对的。
还可以说到那个我始终也在一个透明但不完全透明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里面的幻觉,我站在总负责老师面前,站在这间办公室里,我当然仍然在这个“东西”里面而不是在其他什么地方,而且,我在这个“东西”里面,总负责老师、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中心校的老师,我爹,门口的大部分家长,也都在我这个“东西”里面。
对我来说,他们在我这个“东西”里面,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受我这个“东西”统治和支配,不管他们对此意识到没有或意识到了多少,而我心里始终也在想着对我这次考试的罪和我偷了他们的考题是相当的,我几乎看得见我心里这种活动通过我这个“东西”而传递到总负责老师那里去了,这使总负责老师最后说出这样的话,也传递到在场的其他人那里去了,这使总负责老师那样一说,他们都不但没有异议,还像终于解开了最后一结似的那么舒畅和得意。一切都是我这个“东西”造成的,但我能够把我这个“东西”怎么办呢,我只能不能原谅自己和不能饶恕自己。
总负责老师狂笑了好一阵:
“你叫大家说说,叫在场的全体老师,还有家长们说说,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认为、这么推测?我们有没有权力最后这么认为和推测?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么认为和推测的全部理由和依据?不,我们认为它不只是推测,而是事实,是我们绝对有权力和理由、依据认定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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