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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向小舜)


  一些日子后,我路过茶壶嘴,秦老师叫住了我,对我以她在群众大会上截然不同的真诚的、从肺腑里出来的口气说:
  “小禹,我知道打我学校的人是你们一沟的孩子,还有年轻人。你参加他们没有?”
  我无比可爱、纯真、诚恳地摇了摇头,连犹豫一下也没有,连脸都没有红一下,而且,我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我没有对她撒谎。
  她那样子就像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那样轻松和高兴地说:
  “我想是不会有你。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参加他们。我就是好像听见你喊了一声。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你没有参加我就放心了。”
  她接着以无比亲切的口气说:“你走吧,去上学。”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看我那样摇头之后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的样子,那个就好像一沟孩子只要有我没有参加她就感到安慰了样子。过后我也想到了假如当时我对她真诚地承认了,那将是比我对她发动的那场暴行更加残忍的事情。我离开她向我的学校走去,那个异象更加强烈了,看到它,我有我已经走到世界和宇宙的尽头,而且我也必须走到它们的尽头并到它们之外之感。我感觉到了从宇宙之外吹来的死亡之风、索命之风、末日审判之风,感觉到谁都只有一个人站到这个位置上来,而一个人站在这么个位置上并且还要往前走,走进那种真正的死亡和末日又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别无选择,因为,罪恶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这个罪恶的异象就是一个真实的绞索,我必须穿过,必须经验被它勒断脖子的那种遭遇,其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也已经把能够做的尝试都做了,只剩下这条路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太阳·第十卷 、普照宇宙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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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写这一章,得先提说一下张黑娃。张黑娃,我们前文中提到过,是我们沟里的一个疯子。他与我同族,论辈份是我的叔辈,也和我是邻居。他家和我家只隔一个院子。
  他幼年丧母。很多人说他疯了都是因为他丧母早造成的,也有人说是他家风水不好。当然,这些说法也只能当是说法而已。
  他打小就有些不正常,沉默、孤癖、固执、智力不太健全,但也似乎仅此而已,看不出他会疯。十二三岁了,他父亲才把他送到学校,在爹班上,想让他识几个字。我们在秦老师班上念完三年级,普降一级到爹班上念三年级,黑娃念二年级。我们普降一级到爹班上念书,冯石头高兴极了,以解放、豪迈的眼光看着我,分明在说我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其实我要在他身上完成的可怕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会再把他怎样了。
  黑娃读书成绩很差,算术一直停留在只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的水平,语文生字大多认不得。但他有一个无人能及的优点,那就是字写得特别好。所谓特别好,是按我们沟里的人们的标准说的,也就是字写得就像印刷出来的那么工整,每一笔每一画都是直的,丝毫不乱,没有一处错误,没有一个墨迹斑点。这个优点在他身上表现得那么突出,人们很快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被炒得沸沸扬扬。
  黑娃的字在沟里人人手里传看,他每写一篇生字对人们都像是墨宝一般。那些世事洞明的权威人士经过仔细研究后,大加肯定,说黑娃的字一笔一画、一点一撇就是照直尺划也划不了那么直。爹更是生动具体地讲黑娃写字时那认真到家的情状。人们还要黑娃当众表演写字,地点就在茶壶嘴。黑娃表演时围观的人数都有后来我的作文在茶壶嘴被当宣读时那么多人。
  黑娃成了沟里的明星,所有人都似乎看到了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我的感觉是,在沟里,除了大队干部们的公子外,就数黑娃被捧得高了。大队干部们的公子被捧得高是因为他们是干部子弟,还因为上大学当“国家干部”、“国家人口”靠推荐,而一般又只有干部的子弟才会被推荐上大学当“国家干部”和“国家人口”。黑娃被捧得高,是因为都说他凭他写的一手好字,将来就会有希望,有前途。都说我们是无神论者,可实际上,像我们沟里的人,他们从来也没少过“神”,他们也少不了“神”。这个时期,他们膜拜的“神”就是写一手好字。他们认为一般农民的娃儿要有出路,只有写一手好字,靠一手好字去给领导干部抄抄写写。
  这个时期,我也早就已经成了一沟人关注的对象。我,因为“智力发达”,所以必须对我进行改造,改造成领导干部的“忠诚老实的狗”,然后训练我写一手好字,再然后还要找“关系”、找“后台”给我谋个给领导干部抄抄写写的职务——这就是我们沟里的人给我设计出的最好的出路,他们众口一词地说这是我最好的出路,也是我唯一的出路,还是我唯一的活路,还是我唯一的生路,其他的一切路对于我都是死路一条,包括当农民我都是当不成当不好的,虽然当农民就是当牛做马,就是国家的劳动工具、人面牲口,但农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我就是一个不能当农民当不成农民的人,云云。
  一时间,沟里有了两个最受人们关注的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黑娃。人们对于我,多是讥笑,幸灾乐祸,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是宽广的场地里安全而且幸福的看客,看我这样的人在窄窄如悬空的钢丝绳般的“出路、生路、活路”上表演,出尽丑态后掉下来在他们面前摔得头颅迸裂、肝脑涂地,我一切言行在他们眼中都是我在这种钢丝绳上的丑态百出的表演和在可以预计的将来掉在他们脚下粉骨碎身的预示,无不成为他们的笑话和乐子——我觉得我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的。
  对于黑娃,人们那就是极尽肯定和赞赏之能事了,可以说和他们对我的评说与断定形成强烈对照。人们说,甚至于连张书记的大儿子张觉悟都不能同黑娃相比,黑娃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而张书记的儿子还缺少人和一方,因为他为人太傲慢,而傲慢的人在我们社会里面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张书记的儿子虽然能够飞黄腾达,但也难保他总是那么顺利。权威人士分析说,黑娃的字能够写成那样这就已经是一利了,可更有利的是他还写得那么费劲、卖力,好半天才能写出一个字来,他不是在“写”,而是在“划”,不是画画的“画”,而是用刀子划的“划”。
  权威人士唾沫横飞地分析说,任何一个人写字,如果不是在“划”,而且划得就像三岁小儿走路那样艰难,就像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和无脑子的人那样实诚和忠实,领导干部都是不会欣赏和喜欢的,抄写抄写,领导干部重的是“抄”而不是“写”,领导干部永远厌恶、反感、排斥、打击“写”,古往今来的“写”者,没有几个不是永无出头之日、穷困潦倒一生就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而真能体现“抄”的就是“划”,一笔一画照着“划”,“划”得既艰难又不走样,也就是一个笨伯在依葫芦“划”瓢。
  众人对权威人士的分析点头称是,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争论说,应该将“依葫芦画瓢”这个成语改成“依葫芦‘划’瓢”,哪能“画”呢,只要是“画”就可以在里面表达自己的东西,表达自己的个性,而这是不可能被领导干部喜欢的,你没有看到那么多画画的都背时了吗,多少人都给弄得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应该是“依葫芦‘划’瓢”而不是“依葫芦画瓢”。他们还争论道,“划”就是黑娃那样有一把看不见的直尺在左右一笔一画,这把直尺还要永远是同一把直尺,如果你表现出今天是这把直尺明天是那把直尺,领导干部也是不会喜欢不会高兴的。
  他们经过反复认真的观察和验证——有好几天,黑娃都在人们安排下当着权威人士的面给权威人士们写字——得出结论说黑娃那把看不见的直尺还真的始终是“同一把直尺”,这真的是一般人难做到的。权威人士指出,虽一定要照一把直尺“划”字而不是“写”字,但具体用上一把直尺也是不行的,这把直尺就要是看不见的,但比具体有一把直尺还要起作用,黑娃的“划”字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所以,黑娃是占尽了一切,他老实,老实得近乎愚笨,啥也不知道、啥也不会问、啥也不会想,只知道对交给他的要他抄写的东西依葫芦“划”瓢,连写的字是啥字也不认得——所有这些,千人中也难找一个,领导干部寻找、重用、提拔、欣赏和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可以说,除了这种人在领导干部看来是十全十美的外,天底下无人不是有缺点的而得提防、排斥或压制。只有唯一的一种人——黑娃这种人,领导干部才真正放心。
  一时间,黑娃的光彩就像把沟里一切都照亮、照活了,在我们孩子看来,黑娃简直就神仙下凡,而我们,特别是像我这样的,那都是地狱里的小鬼了,在黑娃面前自觉矮三分。人们对黑娃的老父亲也尊重起来,他祖辈受穷,几辈人都没出过一个人物,现在大家夸他养了一个好儿子,争气的儿子,将来一定会被领导干部重用,可谓是前途无量。黑娃的老父每每在人们夸奖面前都会结结巴巴地说:“晓……晓得的……我只……只想他……他认几个字……那晓得他□□的长……长大了是……是咋个的……”黑娃和他老父都是结巴,黑娃的结巴也成了使他更加完美的一个优点,我听见爹在对众人说:“黑娃的结巴也会成为他的一优点。”大小权威人士们也都这么说,异口同声地攻击、贬斥说话“口辞清楚,意思明白”,说尽了说话“口辞清楚,意思明白”的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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