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最近的访客运比较旺,上午每天只能在朋友圈里看见的周驰忽然到店里来了。
周驰是不太美丽的路人,二十多分钟以前,他从来路上一家网红店家买了两斤刚出炉的板栗饼,一口气吃了6块被齁倒了,不巧车上又没水了,他在找到路边的便利店之前先看到了杨桢的门店,于是无耻地过来蹭水了。
不过他不说他是来喝水的,他说他是来送饼的。
杨桢并不需要追究他的本意,感激地收下了这份“包藏祸心”的礼物,给他倒了杯冷掺热的温水。
周驰鸠占鹊巢地坐着杨桢的工位,桌面上正在做的购房合同霎时直接冲进了他的眼帘,甲方秦如许,乙方权微。
他看过秦如许的房产复印件,知道这房子就是他看的那间,可他老头周艾国昨天晚上还稳得很,说要磨别人,周驰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会儿,接过杨桢取回来的水就走了。
杨桢还不知道机密被窃取了,中午在超市买了个面包,马不停蹄就赶去了章其的住所。
老人独居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小区的外观跟权微爸妈住的地方差不多,杨桢照着权微发的地址,摸到东南角的一栋楼门口,锈蚀的铁栅栏对着的首层就是章其家的大门,野蛮生长的花草十分茂密,有种强烈的荒废感。
栅栏没锁,杨桢也没推门而入,在门口给老头打电话,对方接了说大门虚掩着的,让他推门进来就行。
杨桢进去之后,发现老头在院子里吃午饭,见了他还问他要不要一起。
杨桢架不住他的行动力,问着就去拿了筷子,就客随主便地跟章其一起吃了顿饭。
权微说他是相士,但杨桢看章其跟普通的老头没什么两样,日子过得有点糙,和气也不故弄玄虚,跟自己聊些鸡毛蒜皮,问自己是干什么的、工作顺不顺利。
吃完饭章其一句都没提借尸还魂的事,就是拿了筷子碗进门,出来的时候抱出来一个木箱子,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桌上,有罗盘、算筹、签、一大盘水、一块画着符的黄布和一把黄铜小匕首。
章其:“一会儿我会蒙住你的眼睛,让你抽一根签,然后用刀划你的某一根手指,你别怕,也别动,听懂了吗?”
杨桢点完头,就被章其用折起来的黄布蒙住了眼睛,接着是竹签碰撞的声音,过了会杨桢感觉左手的无名指痛了一下。
在他看不见的跟前,章其用手指在盘子里将血搅散,然后诡异的事情稍纵即逝,水盘上浮出了一层淡淡的血字。
啻:
主人章舒玉,六合三合入命,主将星华盖宿,言和貌悦、聪慧疏通,虽举事多遂,亦有福神来往。
将星终、亡神临,辰甲相逢、破祸成福,谓之长生禄。
然太岁克当生时,灾来,以子位断之。
第81章
那匕首的表层也不知道涂了什么,一点血丝都没挂,不过章其还是拿纸巾擦了擦,垂着眼帘一副魂游天外的神色。
如他所料,对世人来说,这人确实是个异类。
他的躯魂不一致,从掌纹和面相里什么都看不出来,章其那只看不见表象世界的右眼里全是混沌状的旋涡,只有血中藏气,而气从精魄中来,昭示出这人虽是孤魂,但并非无主。
装水的盘叫求源盘,是章其从他师傅那儿继承来的法器,据说是用轮回台上的碎石板凿的,有通晓前世今生之能,这百分之百是在瞎掰,不过这盘子终归是他在用,而是很有脾气、时灵时不灵,所以章其看相要蒙对方的眼睛。
求源盘里有名有姓,躯中的魂魄叫章舒玉,不邪不妖,看血水吐字本该是福泽绵长之人。
将星、华盖都是四柱中的神煞,命出将星的人聪慧,理带华盖又有富贵之意,可惜乱世倾覆天地人神,直接拨乱了所有的命盘。
将星终、亡神临,说的是在他官星将陨的时候,有八字为双甲子的帝王之星降世,对冲了他的命格,造出了罕见的命盘长生禄。然而或许是本体的血肉已冷,于是换了这么一种奇特的存在方式。
然后这人今年犯太岁,年终之前会有灾坎,破局的方式就是拿身后人丁兴旺的福泽来换。
至于换法是失去生育能力或者其他,那就是不是现在能够看到的东西了,因为人的气运每时每刻都不同,今天和明天看出来的结论都会有差距。
章其回过神,端起盘子将水泼在了花圃里,然后去给杨桢解封眼布,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年轻人提个醒。
越是上了段位的术士反而越沉默,因为算出来的东西都是顺其自然状态下的趋势,而一旦人能够预知祸福,就会产生趋利避害的倾向,这样就像考场作弊,谁能侥幸谁会被抓包,这都很难说。
杨桢重见光明,等了半天却不见大师发话,只见老头一脸沉思,神色略为纠结,模样十分符合语境“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然而不论好坏,他还是想知道这个第二知情人是怎么想的,杨桢主动问道:“老爷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章其立刻瞪起了眼皮子:“我又不是乌鸦嘴,说个话还要你做准备。”
杨桢听得出他在开玩笑,因为语气里一点不满都没有,老人有点像老顽童,动不动就爱开玩笑,杨桢被他带得放松下来,好脾气地承认错误:“我错了,我嘴笨,不会说话,您别介意。”
章其乐得跟听了个笑话似的,呵呵地说:“你的嘴不笨,笨的是权微,那小子,说个屁话都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杨桢直觉就想加一,但又没忍住护短,抿着嘴笑道:“他就是,比较自信。”
章其“嘿”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难以苟同还是不屑,不过他放过权微回到了正题,将东西珍重地收回箱子里,挂上搭扣说:“我没什么想对你说的,不过你要是有想问的,可以问。”
杨桢没法确定章其是不是在诈他的话,因为这老头算命不走寻常路,到现在还一个相关的字眼都没说过,不过杨桢愿意赌一把,因为章其是权微的长辈。
他顿了会儿,觉得权微肯定已经把自己揭了个底朝天,死鸭子嘴硬只能导致谈话不欢而散,杨桢定了定神,开门见山地说:“我的情况您应该都知道了,这具身体叫杨桢,我叫章舒玉,用这里的话来说就是个来自于架空年代的古代人,我说的这些,您相信吗?”
章其笑了笑,苍老的姿态里有种包容和睿智:“我信啊,没听过的、没见过的并不一定就不是真的,你看看头顶的天,再看看自己,咱就是这么小的人,哪儿能什么都知道呢?”
他们术士相信宇宙里有很多世界,时空里有很多的折叠,那些人们不能理解的怪现状,就是时空撕裂的瞬间渗透出来的产物。
未来的真理一定比现在先进,而现在的科学在后世看来也可能是一种迷信,所以人可以有信仰,但在反对他人的时候,声音不宜太响太坚定。
权微说信,但杨桢知道他是口是心非,这人没有正常的好奇心,比如打探自己原来的身份和背景,但同一句话被章其说来,杨桢感受到的诚意和分量就截然不一样,他的直觉告诉他老人是真心的。
因为在那只乍看之下效果恐怖的白眼珠的衬托下,章其那只正常的眼睛深邃得惊人,大千世界和自己都倒映在其中,像是一起被看透了。
杨桢心里骤然浮起了一种类似于知遇之恩的感激,他猛地站起来,眼眶发热地对着章其鞠了一躬。
章其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叹息似的说:“你是个好孩子。”
对于重生这件事,杨桢表面上默然接受,但心里一直都惶惶不安,然而从这一刻起,他不想再质疑自己是一个怪物,或是什么反科学、不正常的存在了。
杨桢恢复情绪之后就提出了告辞,章其喊他有空来喝茶,杨桢仔细地问了章其的喜好,赶回门店上班去了。
章其从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躺进摇椅里眯了个午觉,微风掠过这个老院子,卷起了挂在门口的日历的一角。
2017年10月28,星期六,丁酉年[鸡年],九月初九,宜沐浴、理发、开市。
——
权微已经有两年没在父母家过夜了。
罗家仪喝多了,半夜上吐下泻,权诗诗又气又心疼,故意大声地骂骂咧咧,存心让权微也睡不好。
权微反正也没睡着,听见动静就出来搭手,然而罗家仪借酒发疯,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冷漠地说不要他管,那不管就不管,权微照样跟进跟出,表现得像一个哑巴孝子。
这天晚上这一家三口,谁也没睡着。
凌晨两点左右,权诗诗在翻了无数个身之后,忽然说:“老罗,你睡了吗?”
罗家仪立刻回了声叹气:“没,我又不是缺心眼,出了这么大的事,哪儿还睡的着啊。”
权诗诗像个慢几拍的复读机说:“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办啊?”
罗家仪头疼地翻了个身背对她,摆出了一副逃避的姿态。
权诗诗心想他都没办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然而到了4点多,她又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了起来:“你说小微他是什么时候有那种心思的?我咋一点都没看出来呢,他瞒着我们多久了,心里……心里一定很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