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民工与真总裁 (唐凰)

8、

刘哲的合伙人姓张，人称张大善人。此人信佛，人生乐趣就是积德行善。

自从刘哲向他出柜，张大善人那古板的脑子就认为他朋友这就是在造孽。有违天理，有悖阴阳。他觉得同性恋是在克自己，所以每天苦口婆心劝刘哲做善事赎罪。刘哲被他说得脑仁疼，这天张大善人一路从会议室劝刘哲劝到酒店楼下，刘哲忍不住骂他：“张睿智，你神神叨叨的都有法号了，怎么还娶老婆？”

张大善人面不改色：“阿弥陀佛，我俗家弟子，老婆和佛祖、两手都要抓。”

“那你有闲功夫打我钱财的注意，为什么不去陪老婆？你老婆不是来看你了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张大善人的表情一言难尽，“她可不是来看我的。她爱豆在咱工地那片拍戏，她非要跑去当群演。晚上和网友面基，我就只负责出钱。”

张大善人不为所动把话题又给转移了过来：“要不然这样，主公，你把钱给我，我去给你在我庙里捐个门槛。供千人踩、万人踏……”

刘哲跳起来捂住他的嘴把他往酒店里拽：“我自己会做善事的！我不捐！”

张大善人不相信：“你口说无凭，今天晚上你要不然就把门槛钱给我，要不然就就地把这善事做了，我谅你也没地方找个穷光蛋施舍钱财……”

他说着这话，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有人用气急败坏的山城方言讲电话：“……那不可能！咱妈每个月医药费凑都凑不齐，哪里给你钱上大学！”

张大善人后背一凉，这他妈什么情况，说曹操曹操到，真来了一个穷光蛋？

刘哲比较淡定，只是听着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果然是前两天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老乡。

那老乡还是和一群赤膊大汉一起蹲在台阶上蹭wifi，这时候正捂着脸擦眼泪，拿手机打着电话：“……老弟，哥也没办法啊。哥现在每天几份工，每个月就给自己留几十块钱，一个馒头掰着吃几顿。实在是……实在是没钱了啊！不然哥去卖个肾，你先上一个学期，你给学校商量商量……”

他话说不利索，一句话说下来常常被哽咽打断。男人瘦的皮包骨头的身上，薄薄一层肌肉在随着哭泣颤动。他的手捧着脸，指尖几乎痉挛着。

张大善人看了看他主公，刘哲皱着眉死死盯着那穷光蛋，张睿智就知道自己的门槛算是没了。

刘哲瞪了张大善人一眼，张睿智赶忙露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安排的主公饶命”的诚恳眼神。刘哲转头看那老乡，觉得他一个人穿的破破烂烂窝在那儿哭实在是挺让人同情的。想了想，觉得捐门槛和助人为乐之间，还是后者比较符合他亲民的价值观。所以他走过去，拍了拍那老乡的肩。


9

他老乡——杨万千正自我陶醉地背着台词自己和自己走戏。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顿时从台阶上跳了起来。

他正打着电话，电话接通着楼上的助理。助理小美被逼无奈大半夜和老板电话对戏，本来好不容易被他老板动情的表演给带入了情景，认为自己就是他那个“想上大学但没钱交学费”的弟弟，眼泪都要流出来，忽然对面就没了声音。

刘哲以为自己唐突，就道了歉，用比较生疏的家乡话打招呼：“老哥，还记得我吗？”

杨万千很震惊，半晌反应不过来这人来干嘛的。只好点了点头，也操着老家话说：“晓得晓得，你不就是那……”

你不就是那霸道总裁么。

刘哲一听他记得自己，就觉得好办一点儿了。他上去亲切的握住刘哲的手，激动地上下晃了几下，说：“老哥，你刚刚打电话说的，我都听见了。老弟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手里有几个钱，你别嫌弃……”

他说着就要继续他罪恶的“积德”行动，掏出自己的名片塞在杨万千手里，又在包里找出支票夹，匆匆划拉着：“这是我的名片。我这几天就住在这酒店里，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您把钱拿着给老人看病，令弟的学费也赶紧交了。您不识字，把支票拿好给银行，千万别叫人骗了……”

杨万千猝不及防被塞了支票和名片，刚刚入戏憋出来的眼泪都吓干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推拒道：“不，不是，你误会了……”

刘哲一看他要客套就着急，心想你可不能不收这钱，你不收，这钱就归我身后这个假和尚了，我可不想千人踩万人踏。

刘哲立刻把话头抢过来：“你不用客气，都是老乡。出门在外互相帮着。您就当这钱是我借给您的，咱俩交个朋友……”

“不不不，你听我说，哎呦你叫什么来着……”杨万千急得上火，想解释，又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霸道总裁叫什么名字，就低下头去翻看那个名片。

张大善人冷不丁的插嘴道：“他叫红领巾。”

刘哲用鞋跟去踩张睿智，一边还担心杨万千不认字，就说：“我叫刘哲。刘邦的刘，哲学的哲。”

“刘总，”杨万千赶忙把钱往他手里塞，“这钱我不能要，我不缺钱，您误会了，我只是在……”

“老哥！”刘哲严肃了起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杨万千被吼得一愣，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刘哲问：“老哥，你叫什么？”

杨万千脑子短路，下意识报上了自己角色的名字：“李……李明天。”

刘哲苦口婆心：“李哥，你说你，你自己省点就算了。可是咱妈呢？她的命可就在你手里了！这钱我是救咱妈的，你不要，就是不要咱妈的命啊！”

杨万千张大了嘴：“没，我没有不要我妈的命……”

刘哲一看，觉得自己教育的有成效：“还有你弟弟。他的前途可就在你手里了。你看你现在，没文凭，没文化，每天累成这样，还赚不到几个钱。难道你希望你弟弟也这样累死累活地打工吗？你舍得吗？”

刘哲深沉地叹了口气，把钱塞到说不出话的杨万千手里：“老哥，想想家里人啊。”

说完他就拽着一脸鄙夷的张大善人扬长而去。深深觉得自己拯救了一个劳苦青年的同时，还为自己积了德行了善。真是一举两得。

他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10

“喂，老板，你还在吗？”

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小美询问的声音，杨万千才从震惊中被拉回了现实。

小美从三楼往下看，剧情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也搞不清状况：“咋回事啊老板？那人谁？也是剧组的演员吗？”

杨万千还是一脸反应不过来的去看自己手里那名片，好久才说：“……好像，不是演员。”

他又去看那张支票，数出来个十百千万，眼泪就又要往外飚，我天，太感人了。

“小美，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霸道总裁吗？”杨万千捂着脸说，“……就是他。”

“啊？”小美一愣。

杨万千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他可能误会了。以为我真的是来打工的。”

“……”

“我怎么把钱还他啊……”杨万千拿着支票心里面五味陈杂的，“我都拿了他两次钱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这说给就是、大好几万呢……”

小美扶住了额头。叫你别作，你不听，出事了吧。

都怪王导那个老狐狸，想以前他老板从来不走什么体验派路线，老老实实搞调度挖掘人物内心，从不招惹是非。

杨万千深深叹了口气：“他刚才劝我劝的我一愣一愣的，还说‘咱妈’。咋办，小美，我觉得我要爱上他了。”

小美这边开着免提呢，旁边敷着面膜的经纪人芊芊听了这话，立刻吼了过去：“哎杨万千你丫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大好几万就把你买了？那再给你点什么你还不得为他去死？你骨气呢，你的金刚不坏的心呢？狗吃了吗？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能别这么纯情吗？你怎么这么好潜呢，早知道就把你卖给个富婆了！”

杨万千被她骂着，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重点一样，惊喜地问：“对啊，芊芊，他会不会潜我啊？”

“……”

被潜也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小美看着她姐气急败坏的脸，又听到电话里老板还在思维开火箭：“小美啊，我上次让你给我接的那偶像剧你接了没？我是真的想演霸道总裁痴情虐恋……你说我是不是也算是活成了喜欢的人的样子？”

芊芊一把扯掉了面膜：“没志气的玩意儿！”


11

芊芊前两天是真担心杨万千那厮会自己洗干净送人家床上去，不过很快发现那怂货没这魄力。芊芊想了想也对，这厮要能有这魄力，早就称霸演艺圈迎娶白富美提名奥斯卡了，哪还至于成天挑剧本都遇不到一个正经的。

不过芊芊还是决定要好好教育教育杨万千同志。

于是那天晚上芊芊就下楼去赤膊大汉中寻找老板去了，她踹了那个假装劳苦大众的老男人一脚，哥们抽着烟呢，没理她。她只好委屈自己也蹲在了那台阶上，问：“小赤佬，蹲这儿等谁呢？”

小赤佬夹着烟斜眯了她一眼，说：“什么叫等谁呢，我这是在观察角色，你起开，你挡我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