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从外面锁上时,他松了口气。
坐在铁椅子上的感觉还不赖,虽然可以预见坐久了会腰酸背痛,但比起洛枫那些花样百出的惩罚方式,关两天禁闭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
他扭了扭身子,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逼仄的空间里传出铁椅子晃动的声响,不久又趋于宁静。
他闭上眼,萧牧庭端着茶杯的样子像水墨画一般晕染纸上。
萧牧庭细长的眼角带出一勾柔和的光,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嘴角挂着令人捉摸不透,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浅笑。
萧牧庭救了他。
他眼皮动了动,明明正在挨罚,唇角却不自主地扬起。
萧队是站在我这边的!
心跳似乎快了起来,血液在体内奔流,发出涨潮般的声响。
他有些激动,嘴里呢喃着“萧队”,睁开眼却只看到浓墨一般的黑暗。
浅淡的失望悄然将心跳带回原来的轨道,他呼出一口气,略有无奈地耸了耸眉,自然上翘的嘴角紧紧抿起来,目光落在水泥地板上,出了很久的神。
在铁椅子上坐了2个多小时后,他终于难受起来。
躯干被绑在椅背上,手与扶手绑在一起,脚连着椅脚,处处严丝合缝,几乎就是在破旧的铁椅子上蒙了一张活的“真皮”。
背开始痛了,后腰酸胀难忍,大腿发麻,膝盖如有蚂蚁在啃,屁股被铁椅子磕得生痛……
注意力全被引到了难受的部位,酸麻痛胀的感觉被翻倍放大。
他用力扭动着身子,想赶走浑身的异样,然而收效甚微,近乎徒劳。
迷彩T恤很快汗湿,额头上淌下大滴大滴的汗水,小臂被粗糙的扶手磨出道道红痕,有的地方还见了血。
他深皱起眉,粗重的呼吸声在一室旮旯间回响,想动又动不了的感觉就像骨髓里被打入奇痒无比的毒药,药液渗入四肢百骸,痒至钻心,偏又挠不到。
一整个下午过去,他有些受不了了。
体内的水分全蒸发成了汗,没有一丁点儿尿意。
他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不仅是手臂,就连脖颈与背脊也被磨破了皮。
铁腥味在空气中蔓延,皮肉的痛楚综合了骨头里的痒。
太阳落山,墨色的夜穿过小窗,投下沉静如水的幽暗。
他嘴唇被咬得发白,喉咙发出干涩而压抑的低喘,像一头被捕兽夹困住的狼。
萧牧庭和宁珏站在禁闭室外,一人手里夹着一根烟,却都没有点燃。
宁珏说:“交给洛枫,不过是让他写写检讨,去犬场铲屎,再来个什么不痛不痒的耐力惩罚。你倒好,看起来像护犊子,实际上比谁都狠。”
萧牧庭笑,“总部的禁闭室可不像这样,我哪儿知道你们猎鹰这么变态。”
宁珏斜他一眼,“少装,总部的禁闭室不就是这个样子?你自己都被关过,还能不知道?”
萧牧庭摆出“信不信由你”的表情。
宁珏往又说:“还有‘你们猎鹰’是什么?牧庭,你来都来了,还不改口叫‘咱们猎鹰’?”
萧牧庭笑:“还不是你和洛枫非让我来。”
“不让你来,你就在总部的闲职上继续磨?”宁珏也笑:“得了吧,我们再不去找你,你过不了多久也自己找来了。”
萧牧庭眯了眯眼,“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有洛枫的风格了?”
“是吗?”宁珏笑,“洛枫是政委,我成天被他逮着搞思想教育,被传染了吧。”
萧牧庭笑着摇头,“上午在他办公室你是没看到,我说要把小孩儿丢禁闭室时,他脸都黑了。要不是之前当着小孩儿的面说交给我处理,我猜他一定会拍着桌说‘不行,这点儿错误关什么禁闭’。”
“他就是那样。”宁珏道:“猎鹰若要排个护犊子排名,他一定排在第一位。”
“理解。”萧牧庭道:“说起来其实咱俩都是后来者,他才是猎鹰的灵魂。上一任队长牺牲后,全靠他撑下来,不容易啊。”
“嗯。最难的日子已经过了,往后咱们能替他多分担,就多分担一些。他要护犊子就让他护去,我们保持严厉就行。”
萧牧庭:“你哪儿严厉了?”
宁珏笑,“是没你严厉,知道小飞机不是真造谣,还让人在里边儿吃苦。”
萧牧庭沉默片刻,轻声道:“小孩儿不一样。”
宁珏明知故问:“哪里不一样?”
“聪明,悟性高,有天赋,勤奋,知错就改。”萧牧庭语气柔软,“但是还不够踏实,太冲动,好奇心太强,管不住嘴,还有一些……黏人。”
他叹了口气,“得尽快改过来,否则以后去了那种你我都清楚的战场,他会吃亏。”
宁珏似乎想说什么,犹豫几秒,终是没说出口。
邵飞听见门口有人说话,但说的内容听不真切。
他难受极了,嗓子眼干得快着火,唾沫里有血的味道,往喉咙里一咽,就跟钝刀子刮软肉一样。
最难受的还是身体。
后背与手臂痛麻了,后腰酸胀得几欲爆炸,臀部与大腿没了知觉,膝盖像有无数根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明知无用,仍徒劳地晃着铁椅子。
门外的人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姿势怪异地侧偏着头,艰难地啃咬着自己的肩头。
牙齿几乎碰到骨骼,神经在疼痛中颤栗,喧嚣的痒才被节节逼退。
他就这么以自残的方式,捱到了破晓。
清晨,萧牧庭拿着一个1L的饮料瓶子站在禁闭室外。
门锁里传来刺耳的声响,邵飞无力地抬起头,两眼通红。
门开了,萧牧庭弯腰钻进屋里,蹲在离邵飞半米远的地上。
邵飞两眼更红,水气顿时模糊了眼前的光景。
在看到萧牧庭的一刻,身体上的疼痛与奇痒全都消散殆尽,委屈却像春天的潮水,在身体里疯涨蔓延。
他捏着发白的拳头,强迫自己忍住泪水,湿意却染湿了睫毛,带血的嘴角泄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萧牧庭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问:“难受吗?”
他浑身颤抖,咬着牙点头。
萧牧庭又道:“恨我吗?”
他眸光一闪,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禁闭室里很安静,只有细小的抽泣声。
萧牧庭蹲在他身前,单手扶着他的膝盖,重复方才的问题,“恨我吗?”
邵飞垂着头,艰难地动着身子,努力向前挪,喉结苦楚地滚动。
萧牧庭眼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恨我吗?”
恨!
怎么不恨!
邵飞抖得厉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有的甚至砸在萧牧庭手背上。
他闯过很多不痛不痒的祸,经常被洛枫教育,被罚过负重跑20公里,被罚过在犬场跟军犬挤一屋,被罚过扫厕所运垃圾,甚至被罚过清理猪粪……
但他从来没有被关过禁闭,压根儿不知道关禁闭比跑20公里痛苦这么多。
猎鹰的禁闭室一建多年,被关过的人屈指可数,洛枫舍不得让自己的队员去禁闭室。
在洛枫办公室时,他以为萧牧庭是为了护着他,才让他去禁闭室,一夜熬下来才明白正好相反!
萧牧庭没有与他站在一起,萧牧庭才是想重罚他的那个人!
萧牧庭目光转下,落在他颤抖的指尖,“怎么不说话?”
“呜……”
他胸腔憋闷得受不了,分明只想深呼吸一口气,不争气的低吟却从喉咙中挤出。
他瞪着萧牧庭,咬牙切齿,表情狰狞,出口的却是一声委屈得叫人心痛的喘息。
“不恨。”他眼睫颤抖,声音沙哑,“因为我知道……您,萧队……您是为,为我好。”
所有的恨都出自身体,而感激却来自跳动的心脏与干净的灵魂。
萧牧庭站起来,弯腰拧开饮料瓶,温和细心地抬着邵飞的下巴。
邵飞闭着眼,近乎贪婪地喝着水。
那是兑得极淡的蜂蜜水,清甜冰凉,一口灌下去,神经都活络了几分。
萧牧庭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等会儿想上厕所就叫我,我今天哪也不去,在外面陪你。”
第16章
邵飞在禁闭室里待了两天,中途被萧牧庭带出来上了几次厕所,粒米未沾,离开时腿脚发软,右手下意识碰了碰萧牧庭的手腕。
想牵住,又有些抵触。
萧牧庭拍了拍他的脸,“饿了吧?”
他警惕地退后一步,微低着头,像只受伤的小野兽。
萧牧庭曲起食指与中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鼻尖,“跟你说话呢,关傻了?队长都不理了?”
他皱着眉摸鼻尖,“有点饿。”
哪里是有点饿,明明已经饿得快晕了!
萧牧庭侧转过身,左手扶着他的背,右手又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邵飞跟着萧牧庭走了一阵,时不时斜着眼瞟萧牧庭的侧脸,注意力不集中,直到走至后勤楼门口,才惊道:“这不是去食堂的路!”
“先换药,再吃饭。”萧牧庭指了指他手臂上的纱布,“昨天临时消过毒,今天还是让医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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