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池不在西塘口的学校念书,南向军这么一折腾,他每天放学之后都要换公交到西塘口。虽说不乐意,却也不敢抗议,慢慢就经常翘课,反正西塘口比自家附近要有趣好玩得多。江川有样学样,也经常从学校溜出来,跟着南西池满世界乱窜。
可以从奚云这里拿钱,江国栋在外面还是个有钱人的形象,只是他已经越来越混,沉迷的不仅仅是赌博。偏偏靳敏不善于把任何人往坏的那一面去想,自始至终都觉得江川真的是在补习班上课。
一切改变的初端,是靳敏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那时候还是独生政策,靳敏在事业单位上班,怀上二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失去编制要么打胎。
身边所有人都劝她打掉孩子,但靳敏始终犹豫不决。她去补习班接江川回家,在路上没忍住问道:“川子,想要弟弟或者妹妹吗?”
奚云、南向军甚至南西池整天“小崽子”“小崽儿”的叫,江川早不耐烦了,说道:“想要想要,想要个弟弟给我当小弟!”
靳敏忍俊不禁:“如果是妹妹还要吗?”
“也要也要,我会和妹妹玩,教她玩扑克牌,酷毙了!”江川满嘴胡说八道,浑然忘了奚云的叮嘱。
靳敏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只当江国栋把江川带去棋牌室了。她略微皱眉,对江国栋有些不满。但靳敏回到家,跟江国栋说起孩子的事,江国栋听说江川要留下这个孩子,特别大老爷们儿地说道:“那你就辞职把孩子生下来吧,咱家现在不缺钱,我还能再养几个娃呢。”
那时江国栋是远近闻名的有钱,而且爱露财。靳敏辞职在家养胎,大家都说她嫁了个好男人,会赚钱又顾家。等到孩子五个月大,检查发现了一些问题。那不是常见的基因缺陷,胎儿的四肢是健全的。
医生拿兔唇举例,推断这种缺陷不会造成婴儿在智力上的缺陷,靳敏再次放弃打胎的念头。
快要生的时候,她才听说江国栋赌博吸毒的事。
没有家底的人,赌博吸毒随便沾上一样,都能瞬间倾家荡产。江国栋欠下巨额赌债,连奚云都拿不出那么多钱。讨债的人上门,靳敏吓得早产。江国栋隐瞒了自己吸毒的事实,而普通医院的孕检又是流程化的常规,直到这个早产儿被生出来,大家才发现不是兔唇那么简单。
欠了一屁股债的江国栋早就忘了自己要养一家人的承诺,悄悄把早产儿扔了。放学的江川顾不得去奚云那儿玩牌,直接跑到医院,却撞见靳敏哭着求江国栋把孩子捡回来。
江国栋破口大骂:“那种病秧子根本养不活!捡回来也得跟祖宗似的供着,老子有钱还不如供财神爷!”
靳敏身体弱,哭得快要晕过去:“是你答应要生下来的,我赔了工作生下来的……说丢就丢,你还是人吗……你把孩子扔哪儿了啊,你不要我要……”
江国栋没有丝毫的动摇:“扔门口垃圾桶了,碎酒瓶子那么多,不是闷死了就是被砸死了,你别再烦我了!”
江川脱下书包,扔砖头似的砸到江国栋的身上,吼着:“江国栋你敢扔我妹妹,我日死你!”
他扭头就跑,跑到大街上,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地翻捡,最后找到了浑身沾着垃圾、呼吸已经很微弱的妹妹。他把妹妹抱回医院,搂着医生的大腿求救。江国栋拿不出钱,江川也不缠着他,直接问别人借电话打给奚云。
晚上江川去找奚云,奚云说道:“你爸欠我五十多万,欠别人的更不知道多少。现在,你也要欠我的了。”
这一年的江川已经七岁了,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说道:“我现在还没有钱,可以等我长大了赚钱还给你,好吗?”
“不好。”奚云淡淡地看着他,“你现在就能赚钱还。”
十几年前的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再加上之前两万两万白送给江国栋的,奚云这样烂花钱,让南向军格外看不过去,直接就收了所有的银.行卡。江国栋已经成了填不满的坑,奚云也懒得再借钱给他,直接就跟江川讲起了条件。
他仿佛从来没觉得江川只是个孩子,而是赌桌上仅次于扑克牌的另一个有趣的存在。
江川第一次真正上赌桌,非常不安。
在环境的渲染之下,人常常对“对错”有一种本能的反应。跟着奚云的这两年里,虽然整天都在变着花样的玩牌,但奚云从来没有给江川灌输“赌博”的概念。在家里,只要听说江国栋上了牌桌,不管是麻将还是扑克,玩大玩小,靳敏都要忍不住说几句。因此,江川有一种趋向本能的反应——玩牌可以,不能涉及到钱。
筹码换成了钱摆放到江川面前,江川瞬间就哭了。
他很少害怕,也很少哭,现在却是因为害怕而哭得可怜兮兮的。奚云捏着他的脸,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有个地方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争着上赌桌的。不然就会赚不到钱,一辈子被人踩着。”
他的声音比往日更显薄凉,江川听不懂,哭着哭着自己抹干净了眼泪,红着眼睛问:“这些钱够还你的吗?”
“够了。”奚云从江川面前的纸币里抽走一部分,“还剩一些,你要藏起来吗?”
江川不哭了,抽泣的劲儿还没缓过去,捏着钱说道:“我想给妹妹买点儿好吃的……医生说妹妹有病……我想妹妹的病快点好……”
奚云心弦微颤,看着这个浑身蛮气的小孩,没有说话。
第36章 036往事④
036往事④
江川给妹妹取名,叫星星。他对靳敏说:“我是大河,星星洒在河里面,我可以永远照顾妹妹。”
江川想把身上的钱交给靳敏,但是奚云说过不允许对任何人提起他,没办法解释这些钱的来历,江川只能继续藏在书包的夹层里。
江星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是后续治疗需要一大笔钱。江国栋拿不出钱了,家里所有人这时才知道他的好赌本性。靳敏变卖了所有值钱的首饰,但始终无法支付全部的医疗费用。
靳敏哭着骂江国栋:“赌也就算了,你怎么可以去吸毒……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江国栋现在被全家人嫌弃,哪里还敢发飙,只能全力掩饰自己的罪行,不停地哄骗着靳敏:“不是我要吸的,被别人骗了两三次而已,以后不会了。”
他在这个时候还尚存一些自制能力,入毒坑时间不长,表面上看不出来,又没有成瘾。这般反省,倒是有些说服力的。那时家中长辈都还健在,思想守旧,不愿小夫妻离婚,更不愿儿子入狱,不停从中调解。
通情理的人,多半是有些心软的。若是离婚,靳敏知道自己抚养不了两个孩子,而孩子留给江国栋也不会被照顾得好。江国栋几次求饶,主动把全部积蓄交给靳敏,靳敏便再次选择了谅解。
其实江国栋已经没多少积蓄了,唯一的入账只剩下每个月的那点工资。有过风光日子,再恢复清贫生活实在太难。江国栋表面上安安稳稳地朝九晚五,心思却依旧活络着。
他再次动了在公账上做手脚的心思,没多久被查了出来。赔钱罚款不说,工作也丢得彻底。无业游民江国栋自此完全成了无赖,抱着病情刚刚得到缓解治疗的江星上电视卖惨。
陆续有人捐款,江国栋却没有用来治疗江星,全部送去了赌桌上。事情曝光之后,连毫不关心身外事的奚云都听说了。
讹来的捐款金额数目不小,但江国栋无力偿还,直接失踪了。为了避免因舆论而引发的骚扰,江川停学,和靳敏一起去了外婆家。江川再怎么心大,也明白家中现在遭遇到了很大的危机。
他在夜里听到靳敏哭着跟舅舅求助,提到了钱的事。书包夹袋里还藏着好几张百元钞,江川很想拿出来给妈妈。可是奚云说,不能让妈妈知道。舅舅家的钱由舅妈管着,舅妈说买了理财拿不出来,反过来埋怨靳敏糊涂,说男人的话怎么能轻信呢。
那时候蒋莉的婚事刚刚告吹,手里攥着嫁妆无处使,便拿出来替靳敏偿还了被江国栋挥霍的捐款。靳敏用了好些年才将这笔钱还给了蒋莉。蒋莉也没说什么,收下钱之后自己开了家蛋糕店,性格越来越泼辣,俨然西塘口的霸王花。
自这件事之后,江国栋便常常在外鬼混不回家。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常年混迹在赌桌上的人,钻的墙缝太多。江国栋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听说奚云带了个小徒弟,看起来只是八.九岁,玩得一手好牌。
离了赌桌,这些好赌的人都联系不上奚云,只能私下谈论。奚云不是本地人,性子极狠也极淡,遇到惹事的从来没有打圆场的意思,让看场的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他在旁边也不多话,偶尔低声骂一句,不知道是方言还是哪国的语言。这些赌徒大多都有家庭和工作,惜命得很,很少有人敢跟奚云对着干,更何况奚云背后还有“校长”撑腰。
奚云带江川上赌桌,没有经过“校长”的同意,更多时候只是把江川当做一个可以用来炫耀的玩具。江川长大之后回头想,竟然觉得性格恶劣的奚云其实有清高的一面,拿他这么一个不想赌却特别会赌的小孩去鄙视那些不顾后果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