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民看了他一眼，“小净。”
金毛的脑袋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搁在程净的大腿上直眨眼，金色的睫毛很长。程净低着头，专注地摸着金毛的脑袋。
程桐啪嗒啪嗒跑过来了，见谁都是喊：“哥哥回来啦！我哥哥回来啦！”对尴尬的气氛全然不知。
他手里拿了一只螃蟹，扑腾着腿扎进程净的怀里，把螃蟹举到了程净的眼睛底下。
“哥哥给你吃！”
程净微微将脑袋偏向一旁，“食物不要离开桌子。”
“哦。”程桐乖乖地把螃蟹放在空盘子里，扯了餐巾纸将手指仔细擦干净了，脚下蹬着地面，要爬上椅子坐进程净的怀里。
程净：“……”
怕程桐摔下去，程净只好伸手抱住。
程桐在程净的怀里一阵折腾，好不容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跟程净讲了两句话，女人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走，一脸歉意地对程净说道：“程净你别生气啊，桐桐还小不懂事。”
程净也不理她，拿眼角看着程宇民，嘴角带着哂笑。程净从来没有拿这个女人跟谢嘉雨比过，他觉得这个女人连靳敏都比不上。
生日宴才开始不久，程净不是最后一个迟到的。客人陆续到齐之后，桌席上也越来越热闹。等到菜都上齐，敬酒也开始了。女人一直跟着程宇民，也不怎么说话，端着酒杯看大家敬酒的时候自己也喝，时不时朝程桐这边看过来，生怕儿子出什么意外。
程净懒得理她，把一大瓶橙汁塞进程桐的怀里，然后跟程桐一人拿着一个杯子，领过去跟客人“敬酒”。
虽说大家都知道程桐是私生子，但他长得可爱讨喜，今天又是小寿星，乖乖跟在程净后面捧着橙汁喝，喝完了还知道主动添满，于是大家一顿夸。夸完了小的夸大的，程净抿唇微笑，没有多话。
转了一圈，他把程桐塞回女人的怀里，独自走到一个人面前，举着橙汁说道：“冯伯伯，我再敬你。”
冯局笑道：“这不是敬给我的吧。”
程净道：“您就替冯钰喝了吧，回头罚他十杯。”
冯局笑眯眯地喝了，见程净没有要走的意思，说道：“这是要问冯钰呢，还是有别的事啊？”
程净道：“都有。”
他便坐下来跟冯局聊了起来。
冯局的儿子冯钰和程净同龄，跟程净关系也一直很好，这次倒是没有来。他们这些差不多家庭的孩子，这两年陆续在准备出国的事。这会儿跟冯局聊天，程净知道冯钰的手续已经办理得差不多了，可能夏天就走。
程净没有问冯钰为什么没来，将话题转到了岳劲松的身上。
冯局在教育厅工作，虽说不管底下学校的教师调动情况，但他多的是人脉和门路。程净深知在他面前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是略过了江川的事，将自己打听得来的都说了出来。
人人都知道程净去西塘口是为了谢嘉雨，而冯局也认识谢嘉雨。此刻听到谢嘉雨的母校出了这样一个人，心里就知道程净要做什么了。再一听说岳劲松直接冲进课堂摔学生的手机，越发清楚此人平时对待师生的态度了。
程净知道这些当官的最忌讳晚辈和下属僭越，没要求怎么处理岳劲松，冯局也没表态。这一茬说完了，冯局摆出慈祥的长辈神色说道：“小净啊，那里虽然是你妈妈的母校，师资这一块还是没办法跟附中比的啊。环境嘛，时间长了容易改变人的。”
“没有关系的。”程净低着头，“最迟明年就出国了，改变不了什么的。”
冯局大力地在他头上薅了两把，“想妈妈了啊。”
程净眨了一下眼睛，冯局又说道：“今天不回Z城了吧，去我家住，我让冯钰回来陪你。那小子最近玩疯了，我都管不了他了。”
突然身后传来脆亮的声音：“哥哥跟我回家！”
随后两只肉嘟嘟软乎乎的小手拽住了程净的一只手掌，程桐仰着脸期待地看着程净，还不死心地冲着一旁的金毛喊道：“yoyo帮我！”
金毛颠过来，伸着舌头舔了舔程净的另一只手。
程净原本眼窝泛酸，被程桐这个小傻子逗得牵了牵嘴角，顺势就推了冯局的邀请。
十点多吃完蛋糕，程桐的生日宴终于结束。程净扶着他站在椅子上，冲着每个离席的客人喊再见，程宇民则跟大家一路说笑着到了酒店大门外。
等大家都走了，女人站在程净的身后说道：“程净，你今天回家是吗？”
她伸手要抱程桐下来，程净搭着程桐的肩膀没有动，程桐睁着眼睛一会儿看妈妈一会儿看哥哥，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金毛也是一脸迷茫。
程净比女人高出十几公分，眼尾扫过去的时候带着一种超越年纪的压迫气势。他说道：“怎么，又要带程桐去住酒店？”
他勾了一下嘴角，“说是为了我爸为了程桐放弃了演艺事业，在我面前偏偏这么多戏，你是不是挺遗憾没能拿个影后？”
女人立马惊慌道：“程净你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你和你爸爸都……”
“是，都是为了我好。”程净看着她，“那你就去自我感动去吧，最好是当着我爸的面，他最吃你那一套了你也知道的。”
“程净！”女人动怒了，“我们处处顺着你，你非要讲这么难听的话吗？！”
程桐撇着嘴，低声喊了句妈妈，拿眼角悄悄看程净，有点不知所措。
程净越发冷漠，“搞清楚点，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不需要顺着我。程宇民也没养过我几天，没资格摆出长辈的姿态教导我！”
“程净！”
程宇民大步走过来，“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程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抱歉，你要求的‘懂事’，我永远做不到。你身为成年人所做的事情，我也无法认可。”
他提起背包往外走，程桐着急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啪嗒啪嗒和金毛一起追上去。
“哥哥，说好一起回家的！哥哥不要走！”
程净看了这个闹不清情况的小傻子一眼，抿着唇角，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外走去。
女人追上来拦住想要跟着程净一起走的程桐。程宇民动了一下身子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他提高了声音：“已经半夜了，你要去哪里？”
程净没有理会，只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他知道自己不是想给程宇民添堵，他就是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金毛一路跟着到了酒店门口，程净说道：“yoyo，坐下。”
金毛乖乖坐下来，晃着尾巴看着程净上了一辆出租车，很弱地嗷呜了一声，将身子瘫到地上。
程净在半路下了车，进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翻出药盒吞下一粒药片，在便利店坐了一会儿，露出平时很少有的迷茫和悲伤。
……我也想接受这一切，可是我做不到。
程净将背包放在桌子上，又喝了几口水，目光看着窗外闪烁着灯火的大街。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不是短信，而是来自一个蓝色logo的软件。
程净拿起来看了一眼，只是一句“hi~”，发送人距离他不足5米。
便利店很小，人也很少。程净知道有人在看自己，没有回头，将手机塞进背包，然后拎起来就走了出去。
夜风卷起一阵凉，程净将外套的拉链拉上，一直拉到顶端，领口竖起来遮住了下巴。后面有人追上来：“嘿，你看起来挺伤心的，要我陪吗？”
程净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只有一个人，便利店门口还站着一个在往这边看。他顿住脚步冲那个人笑了一下，说道：“把你朋友叫过来。”
那人刚刚回头，程净转身就跑了起来。他像一只在黑夜里扑腾的飞蛾，横冲直撞地寻找着可以焚身的火光。他跑得气喘吁吁，弯腰扶着膝盖，手里的背包滑落到地上，没有找到可以不顾一切为之焚身的火光。
他侧头，看到了幢幢灯火里的一间网吧，慢慢直起腰，走了进去。
程净在网吧里睡了一觉，冷气有些低，早上醒来的时候鼻息堵塞，嗓子也疼得发不出声音。他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慢慢坐直了身体，翻出药盒取了退烧药，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
冷水入腹，更难受了，程净疼得要掉眼泪。
他挨着墙壁，墙壁也是冰冷的。想要站起来，脚却像软泥一样使不上劲，只好曲着身子，发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起来，程净看也没看就直接挂断了。过了会儿，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程净睁开眼，看到屏幕上江川的名字，目光便不动了。
他静静地看着江川的名字，直到震动停止才伸手搭在了屏幕上。嗓子疼得说不出来话，他输入了一个“？”发了过去。
江川很快回复：在哪儿，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程净已经忘记了昨天离开Z城时给江川的那通电话，闭眼晕乎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像刀片一样，慢慢割开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地滚了出来。
“江川，我发烧了，来接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