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最近应该有人住过,茶几上摆着喝剩的残茶,吃了一半的零食,沙发上有几本杂志,都是英文的,鹿屿一本本捡起来,有汽车,有游戏,还有财经的。
这是个大四居,一看就是年轻男孩的住处,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房间里摆着健身器材和看起来很专业的游戏设备,还有各种科技产品,还有一个是保姆房和功能间。鹿屿把短袖T恤的袖子卷到肩上,先从卧室的床开始,掀开被子想要撤掉被罩的时候,那熟悉的味道扑了过来,鹿屿停了一下,忍不住下意识地把被子捂在脸上吸了一下,很熟悉,很温暖,很好闻。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回过神的瞬间鹿屿有点惊讶,自己居然对一个味道执着起来。他摇摇头,开始专心干活。
这间房子每周定期打扫,再加上主人大概不常回来,所以并不脏乱,可是因为实在是大,鹿屿又认真,不管有没有灰尘,该擦该换该洗的一样不少,等他全部干完,墙上的电子投影钟已经显示快下午一点了。他发现客卫的筒灯有一个有点闪,于是到保姆间的储藏室里去找替换的灯泡。
这房子隔音太好,以至于他根本没听到外面开始了强对流天气,等站在梯子上小心地换好了灯泡出来,才看到外面强风暴雨到一片白。
鹿屿楞了一下,猛地想起换洗的备品和主人的衣物还在洗衣间外面的小阳台晾着,他顾不得找伞,冲出去才意识到雨有多大,简直像有一桶水迎面泼下来,瞬间就湿透了,风强得早把衣物吹了一阳台,他水淋淋地捡起来抱在怀里,风太大,再想进去门都拉不开了,雨水夹着冰雹打在背上又冷又疼,正想两只手一起拽的时候,门从里面推开了,有人一把把他拉了进去。
罗星棋和鹿屿大眼对小眼看着对方,愣了半天。
罗星棋进小区的时候雨刚下,等他拐进地库门的时候就已经有瓢泼的架势了,门口的智能锁显示有保洁在家,他进了门却没看见人,听见保姆房里面有声音去看,拉进来却不是保洁阿姨,而是个男孩,还是个眼熟的男孩。
鹿屿浑身湿透了,一张脸像泉水里洗过的玉石一样莹莹发光,脸上的伤口颜色淡了点,睫毛湿成一绺一绺的,翘在眼尾,旧T恤沉沉地贴在皮肤上,锁骨清晰地凸出来,雪白的脖子上还留着淤青。他发着抖,看着对面的人,那人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很高,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臂,他们距离很近,鹿屿抬头看着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脸上是个惊讶的表情,细长的凤眼睁大了,又浓又黑的眉毛扬起来。
鹿屿挣开被握住的手臂,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两人才像醒过来一样。鹿屿弯下腰把湿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洗衣机里塞,还没塞完就被扯着手臂跌跌撞撞地塞进了客卫。
罗星棋打开风暖,双手从背面握住鹿屿的肩膀往前推了推,说:
“你立刻洗个热水澡,不然肯定会感冒的。”
说完出去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肯定是误会这个男孩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惹是生非仗势欺人的富二代,身上的旧T恤领口磨到绽了线,卡其色短裤也看得出年头很久了,医生还说是低血压,不知是多苦的一个孩子呢。他去衣帽间柜子里翻出新的内裤,浴巾,打算拆一套过生日时朋友送的潮牌休闲服,想了一下又停住,翻到自己以前穿小了的一套纯棉的短袖短裤。
他敲了两下推门进去时,鹿屿正光着上身,拿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打算在风暖下吹干。罗星棋看到那雪白的背上两块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左肋下碗口大一块已经开始发黄的淤青显得特别刺眼,短裤吸了水往下坠,卡在胯骨上,显得腰身曲线玲珑盈盈一握的,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尴尬,咳了一声,
“衣服给我吧,你先洗,先穿我的衣服吧,都是旧的别嫌弃。”
鹿屿转头看着他,浴室暖黄的灯光下那个人看起来更好看了,一管鼻子又高又挺,显得眼睛很深,不知为什么,鹿屿有点害羞地拿衣服遮住了身体,别人说他冷漠,他只是一向没什么情绪反应,靠自己的成绩和劳力赚钱,坦坦荡荡,该学习学习,该做事做事,也不觉得自己的苦难是什么难堪的事,吃得不好穿得不好都不会让他自卑,可现在他低着头,心像擂鼓一样跳,不敢看对方好看的眼睛。
“不用了,”他轻声说,“我很快就把衣服烘好了。房间打扫完了,我要回去交班了。”
罗星棋把手里的衣物放在台面上,上前一步从鹿屿手里抢下衣服,半强迫地把他推进淋浴间,态度强硬,但是手很温柔。
“洗。需要我给你开水吗?”他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显示屏,40℃,正好,手在按钮上按了一下,水洒下来,鹿屿哆嗦了一下,又打了个喷嚏,急忙回头说,
“好的,我洗。”然后看着他不做声。
罗星棋点点头,笑了一下,露出左脸上一个酒窝,“这样才乖。”
鹿屿被他有点痞气的笑容和语气弄得一呆,随即心脏狂跳起来。
他冲了一下,身体暖过来就出来了,穿着罗星棋的旧衣服,有点大,那种松木和雪的味道紧贴着他的皮肤,他揪起领口贴在鼻端,又恍然又疑惑,原来这味道是这个人的,他以前见都没见过这个人,可为什么他身上的味道这么熟悉?
两个人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风雨,午后两点的天空黑的像没有太阳,粉紫色的闪电和巨大的雷声遥相呼应,鱼眼睛大小的冰雹被风裹挟着砸在玻璃和外面的空中花园里,花瓣和树叶碎了一地。安静的房间有种方舟或堡垒的感觉,两人被壮烈的自然景观震撼,都没有说话。
鹿屿没再提回公司的事,这种天气神仙也不可能出去,罗星棋回头看鹿屿穿着自己从前的旧衣服,挺拔的身姿在略大的衣服里显得有种稚嫩可爱的感觉,他用拇指搔了搔鬓角,
“那个,你也没吃午饭呢吧?”
他看鹿屿的头发还湿着,碎发贴着鬓角,有种去给他擦干的冲动,
“你吃面条吗?你去吹一下头发吧,我……来做点面咱们对付一下得了,这个天叫外卖等同于谋杀吧。”
他语气里有点心虚,因为他除了方便面以外并不会做其他任何东西,而家里好像并没有方便面。这点心虚很容易就被鹿屿听出来了,鹿屿有点想笑,他抿着嘴露出一点点笑,回头看了一眼罗星棋。
“我来吧。”
鹿屿不知道自己不冷时候的姿态和表情是有风情的,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风一样扫过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点震撼,他不自知,所以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写情书给自己。
罗星棋心里扑棱了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不饿了。
罗星棋自己这个公寓基本不开伙,所以冰箱里除了气泡水和各种酒,基本没什么存货,鹿屿找到了鸡蛋和面粉,还有一瓶没开封的牛肉酱,打算做炸酱面。罗星棋站在配餐台旁边,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问鹿屿:
“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鹿屿洗了手拿厨房纸擦干和面的木盆,低声说:“不用了,你去吧,很快就能好。”
他一向不怎么看得到身边的人,只专心做好自己手里的事,今天不知怎么觉得身边的人有压迫感,自己心跳得有点厉害。
罗星棋坐在吧台旁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看点东西,可眼睛不由自主地总往鹿屿的方向去。他在想鹿屿身上和脸上的伤,那晚为什么跟人打架,为什么来打工,家里有什么事。
面很快煮好了,手擀面又软又筋道,牛肉酱用油爆过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鹿屿盯着罗星棋搅起一筷子吃进嘴里,边嚼边变频频点头的样子,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有点不大认得今天的自己,从见到这个男生,自己的胃里面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翻搅,动不动就一阵心跳,这个时候了,自己又干了一上午的活,本该饿得要命的,可是现在却觉得根本吃不下。
他拌了拌自己碗里的面,吃了一口,又忍不住去看对面,这男生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身高腿长,姿态自信沉稳,气质阳光,大口吃面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的健康茁壮,鹿屿盯着他强健又白皙的小臂上凸起的粗壮血管,无端地想起了自己哥哥那又粗又黑的手臂。
罗星棋抬头发现对面的小孩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以为他在等自己的评价,忙把碗冲着对方一亮,嘴里含糊地说:
“特别好吃,真的,我才吃了三口,半碗都没了,你看。”
鹿屿笑了一下,有点开心,他几乎很少有开心这种情绪,他的唇色粉红,唇角天生有一个上翘的弧度,笑起来衬着一口齐白的牙齿显得年龄很小,罗星棋觉得很惊讶,这男孩笑与不笑看起来能差好几岁。
“还有很多呢,我做了三人份的。”
吃过面,鹿屿在厨房收拾,窗外的强对流天气过去了,但雨还是很大,他擦着洗过的碗筷看着窗外琢磨着晚上怎么回学校的问题。
罗星棋泡了壶茶,倒在两个天青色的汝窑杯子里,对鹿屿说:
“谢谢你请我吃面,我请你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