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行几里路,夕阳已落,天色将昏,二人只能在距天下会不远的小镇暂住一晚。见秦霜仍是澹然似水的模样,聂风不禁羞愧,翻身下马的时候扯住秦霜的衣摆言辞恳恳道:“霜师兄,聂风明日一定认真赶路!”
回顾一年里,聂风逐渐成长为雄霸合格的弟子,天下会优秀的风少爷,秦霜已很少见聂风那双杏眼里漾出水泽的模样了。今天再次得见,秦霜不由心里一软,温声道:“赶路不需认真,风师弟随意便可。”
秦霜总是这样温柔,会念及聂风第一次骑马,给他送来治疗擦伤的药;会注意聂风喜欢的菜色,每次吃饭都给聂风堆一碗的菜;会探看聂风是否显露疲色,在赶路途中频频休息以免增加聂风身体的负荷。
在前往凌云窟的一路上,秦霜对聂风的称呼已经从“风师弟”变为“风儿”,聂风依旧叫秦霜作“霜师兄”,却少了疏离,多了亲昵。
行十数日,终于抵达乐山。
佛像依旧矗立不倒,江水依旧拍打不休。聂风从乐山大佛的脚趾处跳下,他回忆道:“一年前,爹在这里嘱咐我说,要我在这里等他。爹说他会接娘回家,我们一家人依旧像以前一样,不,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爹没有接回我娘,还被、还被火麒麟带入了凌云窟。娘没了,爹死了,家被我弄丢了。”
聂风的腰挺得笔直,他的眼神望着前方,似乎在眺望远处的山水一色,又或者在俯瞰近处的水光粼粼。秦霜上前一步,将聂风的头转向他,用拇指揩去聂风脸上的泪迹,他不说话,只是心疼着聂风的眼泪。
聂风又指指旁边的堤岸,“我当时在这里和断浪遇见,他是我第一个朋友,他爹和我爹一样,进了凌云窟就没再出来,我们一起被带回天下会,他曾经陪我一起承受丧父之痛。可是现在,因为我是天下会的‘风少爷’,而他是个‘打杂的’,他介意我,他疏远我,我连他也弄丢了…”
秦霜是个好的倾听者,但是他不懂安慰,他只是不停为聂风拭去眼泪,不停的哄着他,“不哭,不哭。”
聂风努力收住泪水,他笑了笑,笑得有些僵,他说:“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云师兄说过:能哭出来也是件好事。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悲伤的时候可以哭,哭泣的时候有霜师兄安慰…这是聂风一生的幸事。”
秦霜给了聂风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以脸颊磨蹭聂风耳际的碎发,低声呢喃:“嗯,风儿不哭,有霜师兄在,不哭,风儿不哭。”
聂风静静听着秦霜的声音,眼里的泪水渐渐的收了回去,他于是笑了,笑到眼眶里欲坠未坠的泪水掉下来,他说:“霜师兄是这样哄人的呀,如果是孔慈的话,一定会哭得更厉害的。”
秦霜松开怀抱,掐掐聂风柔嫩的脸颊,斥道:“敢笑你霜师兄,回去一定把你这番话转告孔慈!”聂风于是吸吸鼻子,将眼角的泪水拭到指尖,举高了给秦霜看:“就算当着孔慈的面,我说的也是事实。喏,这是最后一滴泪,以后的聂风不会再哭出来。”
秦霜抓住聂风举高的手指,柔声道:“风儿说错了。既然你记得云师弟说的‘能哭出来也是好事’,就一直保留这份幸运吧。不过,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滴眼泪。以后有霜师兄在,不会叫风儿再这么容易的哭出来。”
聂风闻言抿唇一笑,他说:“那么,就有劳霜师兄了。”
8第八章
--前情回顾--
秦霜抓住聂风举高的手指,柔声道:“风儿说错了。既然你记得云师弟说的‘能哭出来也是好事’,就一直保留这份幸运吧。不过,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滴眼泪。以后有霜师兄在,不会叫风儿再这么容易的哭出来。”
聂风闻言抿唇一笑,他说:“那么,就有劳霜师兄了。”
--正文--
凌云窟前祭父完毕,聂风便和秦霜一起边玩边走回到天下会。
聂风和秦霜抵达天下会的那天,天气晴好,有微风熏人欲醉。孔慈站在天下会门口的台阶上翘首以待,她的身旁伫着神情漠然、但视线一直流连在蛇行山道上的步惊云。
一阵马蹄声近,是秦霜驱马先来。孔慈赶忙迎上去,接过秦霜的包袱抱在怀里,甜笑着说:“霜少爷,赶路辛苦了。”
“咦,风少爷呢?”独见秦霜一人,孔慈歪头朝秦霜身侧望去,绿意深深里窜出一匹枣红马,渐近,渐近,聂风的身影也近了。
待聂风勒马在台阶前,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孔慈就像一阵风扑过来。聂风只来得及将孔慈接住,就听见孔慈欢喜雀跃的喊道:“风少爷,好想你!”
秦霜不由怔住,柔波微褪的目光在聂风和孔慈之间来回;步惊云却是冷冷瞥过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后目光便挪向别处;聂风则反应不能,愣愣的搂着孔慈说不出话。孔慈大约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怪,她撒开聂风的怀抱,脸颊却唰一下染透了红。
秦霜清咳一声,打破尴尬的局面,他提议说:“风儿,自乐山回来,宜当先去拜见师傅。”聂风深以为然,便笑眯眯和步惊云、孔慈说道:“云师兄,孔慈,那我和霜师兄先去见师傅了。”
聂风和秦霜的身影消失在雕栏玉砌的那一端,孔慈收回目光,问步惊云:“云少爷要和我一起等风少爷、霜少爷么?”步惊云颔首:“嗯,我想见风。”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步惊云头一次这样坦白,然而他和孔慈等来的只有秦霜。问及聂风的去处,秦霜答道:“断浪来找,风儿和他去说些私事。”步惊云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瞬间抹平,眼眸深处又添一分暗色。
秦霜、步惊云、孔慈三人暂且不提,那厢断浪将聂风的手拉着,一路走到天下会后山的那片竹林。
高高细细的竹杆被竹叶爬满,深深密密的竹叶将人迹遮掩。一片绿影朦胧里,依稀看见断浪松开聂风的手,伸手去拧聂风的脸颊,“这是惩罚!惩罚你对我说那种绝情话!惩罚你去凌云窟不带上我!”
聂风拍开断浪掐他脸颊的手,气咻咻的道:“明明是你起先说要我别去找你的!你说这样的话不绝情?”断浪顿时气短,他才缩一缩脖子,又开始咄咄逼人:“那凌云窟呢!是我要你别带我去的么!”
“带不带你去凌云窟又不是我决定…”聂风本来气势汹汹的与断浪相抗,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却愈发的轻,轻到和风打竹叶的碎响混在一起,再难辨别。
断浪却明白了聂风的意思,不由失落道,“是呀,你是天下会的风少爷,还须听从雄霸的话,我断浪,又是什么?”说着说着,断浪以手掩面,低笑起来。
“我认识的那个断浪说,我是天下会的风少爷,就可以保护好自己了,他说,这样真好…所以我要用这个身份保护他,我第一个朋友断浪,”聂风难过的看着面前弯着腰的人,问:“那么,你是谁呢?一直为身份拘泥,还是我最开始认识的那个断浪么?”
聂风认识的断浪,是独立的,能一个人在乐山等待“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聂风认识的断浪,是勇敢的,在聂风闯进凌云窟的时候,他宁愿追随;聂风认识的断浪,是高傲的,哪怕面对着雄霸,他也挺直背脊不肯下跪;聂风认识的断浪,是不服输的,他宣誓过,即使做杂役也要出人头地…怎么一年的奚落嘲笑和不平衡中,让他迷失了自己?
“我还是断浪,”断浪抬头,挪开遮掩脸庞的手,是聂风熟悉的自信的笑容。他揽臂将聂风抱在怀里,轻声道:“聂风,谢谢你,找回了断浪。”
聂风回抱断浪,笑道:“恭喜你,断浪。”
断浪闻言将聂风推开,抬起下巴高傲无比道:“聂风,你这句恭喜——留待我在天下会闯出一片天地后再说吧!”
不等聂风回答,断浪露出神秘的表情,献宝一般的说道:“不过,未来天下会的中流砥柱断浪,现在有一样东西要送给风少爷,”断浪将手背到身后,再伸到聂风面前时,摊开的手掌上多了许多草编的蚱蜢。
在聂风惊讶的目光里,断浪解释说:“我那天说了不好听的话,第二天准备向你道歉,你已经启程去了乐山。我每天编一个蚱蜢,就盼着哪天…”断浪话锋一转,别扭道:“盼着哪天,你像个蚱蜢似的又蹦跶回来了。”
“你才是蚱蜢呢!”聂风瞪断浪一眼,却压抑不住收到礼物的欢喜,忙不迭的将那些蚱蜢收好,才道:“喂,断浪,教我编蚱蜢吧,”说着,瞅断浪一眼,聂风跃跃欲试道:“不是有一句话,叫礼尚往来么?”
断浪也不拒绝,指使聂风揪了一把草,他才得意道:“教你是可以,不过你肯定学不好。”聂风疑惑,问:“为什么?”断浪龇牙:“因为——你笨呀。何况,草编蚱蜢这种小玩意,也是我断浪最厉害!”
聂风失笑,拆断浪的台:“你厉害!徒弟教不会可不能证明你厉害!”断浪撇嘴,张嘴就逗聂风,调侃道:“别的不说,风少爷你先叫声师傅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