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得到了对方的怜悯与关怀。
被人怜悯,不是他喜欢的事。但有些人的怜悯例外。
有时可借此拉近距离,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情感。人若有情,万事可破。
中间钟弦曾有片刻意识,邓忆已被他的遭遇打动,不能再无动于衷。
57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护士给他做例行检查时弄醒了他。
钟弦揉着惺忪睡眼打量病房,没有看到邓忆。顿时变得烦躁。
“你有起床气吗?”女护士盯着他的表情。笑容满面。钟弦见过态度冷淡的医生。如果热情的护士倒是第一次见。
“有没有无痛的死法?”他生无可恋似的问。
“你还有姿色可以挥霍,死这么早岂不可惜?“
“你总是调戏病人。有医德吗?”
“看你有抑郁症吧。逗你开心。”
邓忆此时走进病房看了看表,说:
“医院外面有个小公园。好多晨练的人。你八点挂吊瓶。还有一个小时,出去走走,怎么样?”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十分钟后,钟弦跟着邓忆走出住院部的大楼,穿过医院的北门,走进LU文化公园。这是个非常有历史印迹的公园。面积不大,规划的也比较糟糕。公园绿树中有几栋建筑非常老旧。但是这里晨练的人却非常多。
早上的空气与阳光都太舒服太美,让人忽视掉所有不尽人意之处。
他们选了一条人相对少的林荫小路来行走。
“你平时做什么运动?”邓忆说。
钟弦想了想:“没特别爱做什么。游泳偶尔。我好像,对什么都不会喜欢很久。我更喜欢有冒险感觉的运动。”
“有定期健身吗?你瘦成这样也不像是健过身的。”
钟弦停下脚步,瞟了一眼邓忆:“你教我打球。怎么样?”
看到邓忆不置可否,钟弦说:“我可以交学费。”
邓忆继续向前走。“我经常打网球,不是因为我喜欢打。”
“那因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我们去那边绿地上走走,那边人少些。”
他们走了一条捷径,穿过树丛,来到一片绿草地上。
“我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钟弦说。他笑的明亮,不想让对方真的把自己当成可怜巴巴的人。
“做警察的,什么惨人惨事没见过?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成长缺失的人,你看起来……我的意思就是,比起另外一些,你至少看起来……还正常。”
“我没那么正常。”钟弦实话实说。
“我知道。”邓忆说,“你肯定不会那么好。你在最关键的成长期,缺失了应该有的关爱,也没有机会顺利度过青春期。这在心理学的理论上,你应该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才对。你越是看起来没问题。越证明你把它压的很深,在人前只表现好的那一面。当然也有一些人,虽然没有完整的成长期,也顺利地拥有了完整人格。尽管不是多数。”
“你说的好像我是个神经病。”钟弦大笑。
“我随便说说,不一定对。你最好找个心理医生,让他找找你的问题。如果没有问题那自然更好。”
“你当我的心理医生吧。”钟弦调皮地说。“我付你钱。哦,抱歉我又提钱。我的意思是你想要什么都行,钱或别的都行。别那么看我。”
邓忆回答的一本正经:“这不是我专业。帮不了你。”
“你对我有用。找医生的目的是为了有效果,不是吗?”钟弦停下脚步,望着邓忆说,“我有点累,走不动。”
邓忆闻言说:“我们坐一会儿吧。”他们找了块干净草地坐下来。
“让我靠会儿。”钟弦说。
邓忆没做他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钟弦像没有骨头了一样,整个人滑进后者的怀里。
邓忆变成了木头,愣愣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别人都在看我们……你要不要这样……”
58
八点的时候,护士给钟弦准时挂上了吊瓶。
邓忆站在一边看了几次手表。钟弦明白他要去上班了。
“你是LG局,是吧?从这里过去岂不是很远?”钟弦故意问。
“每天上午都要开个例行会。”邓忆答非所问,他抬头望了一眼钟弦的吊瓶。“你睡会儿吧。”
“你还来么?”
“没有意外的话,你下午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我来帮你办手续。一开始就是我弄的,我不来有些事你大概会搞不清楚。”
“下午么?”钟弦露出痛苦表情。
“哪里不舒服?”邓忆靠近他。随后他将床头摇高,方便钟弦坐着休息。
“别走了吧。一个无聊的早会而已。”钟弦轻声说。
邓忆吃惊不小。好像没听清似地问:“你说什么?”
钟弦没有重复。垂着头。
邓忆说:“你这样子,好像我家的猫。我每次出门它都耍无赖。不过,它是只母猫……”
“滚蛋!”
“好吧。”邓忆真的准备要走了。“好好休息。”拍了拍钟弦的肩膀。
钟弦一脸不爽。
“怎么了?”邓忆犹豫了一下,坐到床上揽住钟弦的肩膀,摇了摇他。“可以了吧。母猫。”
钟弦抓住邓忆的胳膊,顺势抱住了他。
“你是孩子吗?哄过了,松手吧。呃,要多久?喂……你在想什么?”
“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我想的……和你想的大概不一样。”
“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钟弦说。他将鼻子贴到邓忆的脖子上,真的像只猫似的嗅。
“……别这样……”邓忆有点慌了。
“你有想法了?”
“我们这样……好像都疯了。”
钟弦心中一阵得意。不但没松手,反而抱的更紧。
“别这么用力……你手上还有针。”邓忆提醒他。“好吧。我不走了。”
房门在这时打开了。
钟弦抬起头瞥了一眼,立即松开了手并将邓忆推开。对着来客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为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后悔不已,并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
门口站着大科,像被雷劈似的目瞪口呆。大科身后站着不明所以的洪总。
纯粹
59
一个人的奋斗史,可以讲到天荒地老。
讲到上午的吊瓶全部挂完。
钟弦面带真诚的微笑,双目保持着炯炯有神的状态,望着洪总的嘴巴,他的新老板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艰辛的奋斗史。
洪总忽然来看望钟弦。
钟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大科没法再说明他为什么第三天还是没有去公司的原因,一定是大科只好说他是陪甲方喝酒喝到住院。洪总做为老板怎么能不来看望一下。
钟弦知道,这件事其实是他做的不对。他应该早就给洪总一个理由说明情况。他不知自己何时对工作这件事这么不在意。洪总不过问他的行踪,恰是想表达给他的绝对信任。这对于一个新合作的老板来讲,是多么难以做到的胸怀。
“不是有御用的助理吗?”洪总哈哈笑着,指着大科对钟弦说,“你这个助理看起来身强体健,让他挡酒啊。你何必赔上自己。”
“甲方那个高总,只愿意和钟总单独对饮。我没法参与。不然绝不会让他倒下。”大科在一边陪笑。
邓忆早已悄然离开。在钟弦松开手推开他的时候。
钟弦始终保持着真挚的微笑,他早已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心情不写在脸上。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他们喝的酒不好。那个高总也酒精中毒了。”大科说。
钟弦在洪总关切的目光下,带着歉意说:“我下午就能出院了。明天上午会去公司。我们可以谈一下我对公司的思路,研究第三季度几个项目的围攻策略。有两个项目已经没问题,可以把我们的天花系统用在样板房中……”钟弦深知老板们喜欢听什么,但其实他心中没有热情。他的上一个老板李总,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信任。他知道他不该把这种不良经验,带到下一个老板身上。
不管他是否有天份,他必竟还年轻,阅历有限,这些可以做他长辈的老板们的伎俩,他总要在尝过后,才知道厉害。
“先好好休息。”洪总面露欣喜,关切地说,“身体重要。”
钟弦保持着感激式的微笑。他多么希望他能真的感动。三年前,他被李总三顾茅庐似的挖到这个行业,当初,李总对他的好,可比他的父母,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关怀,渗透在他生活的各个方面,那种征服人心的本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自信,时到今日,钟弦依然对此佩服不已。
能成为一个企业的老板,那些从贫寒出身、而后平步青云的人,并非只靠运气,总有些过人之处。而这些过人之处,往往在于征服人心的本事上。
能征服十个人,可以创立一个小公司,
能征服一百个人,可以成为一个企业主,
能征服万千人,可以成为一个集团帝国。
钟弦默默地惦量着自己在哪一个层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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