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什么吗?”白格神色如常地走过来,打开酒柜。
“不喝酒不喝酒。”徐承渡连忙摆手。
“我记得你以前喝的,酒量还不错。”白格拿出一瓶窖藏红酒,自顾自倒上。
“是啊。”看着流淌进高脚杯杯底的红色酒液,徐承渡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酒虫隐隐被勾了出来,他匆忙压下,解释道,“后来因为酗酒成瘾,误了大事,险些送命,索性就戒了。”
“戒得好。”白格点点头,从冰箱随手拿了罐可乐扔给他,“你喝起酒来,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喝醉了酒品也很烂。”
“……”
对上白格戏谑的目光,徐承渡这一刻恍然大悟,白影帝突然改变主意把他留在身边,一定是因为日子太无聊,想找个人消遣消遣。
刺啦一声拉开易拉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白格轻哼一声,抿了口酒。
盯着白格嘴边的红酒,咕嘟咕嘟喝着冒泡的可乐,徐承渡觉着可乐里也泛着酒精味儿,忽然有点满足,盯着天花板开始寻找聊天的话题,“说说看,为什么坚决不拍吻戏?我看今天那些记者想知道原因想得都快疯了。”
白格靠着酒柜,把酒杯放下,白皙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杯口,“想知道吗?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到我身边当这个安保队长?”
肚子里装着红酒的那只高脚杯,杯壁浅口上烙着复杂的银色暗纹,典雅精致,在灯光的映射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像件杰出的水晶工艺品。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徐承渡顺口就想把之前搪塞的说辞再搬出来。
“不要用生计所迫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敷衍我。”白格斜晲了他一眼,残忍戳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照你的心性,宁愿去当街头混混也不肯正儿八经低头做个窝囊保安。为了生计奔走?怎么,难道这么些年不见,你扭转了性向,娶了老婆生了娃,背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了?”
一番话怼得徐承渡愣了半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骗你,还留我……”
“你肯定有你的原因,包括为什么改名换姓。”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白格继续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告诉我,我不勉强你。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徐承渡警觉地坐直身子。
白格眯着眼睛看向他,目光犀利,“当年我到处找你,调查你的去向,甚至托人偷偷提取你的档案。你的档案里,为什么会有一份相关政府盖章的死亡证明?”
徐承渡瞠目结舌:“你居然能有手段拿到我的档案?”
“那张死亡证明……白纸黑字,写着,徐承渡死于城北一家旅馆的意外火灾。一开始我不相信,但后来去打听,那家旅馆确实曾在那一天失过火,死了几个人。”
“我……”
“失火的时间是午夜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原因是线路老化引发的自燃。”白格极轻地笑了一声,徐承渡一颗心猛地一沉。
白格突然松了手,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连带着半杯酒从空中毫无预兆地自由落体,像是一只折了翼的鹰,绝望地任凭重力拉扯向地面。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徐承渡开口之前,碎片迸溅开来,嫣红的酒液呈放射状在乳白色的瓷砖地上泼洒。
红白相间,看起来触目惊心。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找我。”徐承渡赤着脚,急忙走过去,把人拽离碎片区域,“当时我只想着,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人关心我姓甚名谁、去了哪里、在干什么,是生是死也无所谓,所以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白格的面孔看起来阴冷极了,以往一直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现在却布满尖锐的冰棱,能把别人一扎一个血窟窿,徐承渡从未见过这样阴晴不定的白格。
十年时间,他到底还是变了,变得自己彻底不认识了。
“你总是想当然。”白格甩开他的手,垂下头,半湿的头发搭在苍白的脑门儿上,“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不重要,想当然地以为我不在乎,想当然地……”
徐承渡认真地听着,他却闭上了嘴,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卸下了千斤顶,脚下虚浮地转过身,“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
那个背影看上去实在有些落寞可怜,徐承渡情不自禁伸出手,拽住他那件丝质睡衣光滑的袖子,心里燃起一星半点隐隐的期待,“所以……你以为我死了,伤心了?”
“我要是哪天不声不响地意外死亡,你不伤心?”
徐承渡又怅然若失地松开手,自然是伤心的。
无关乎爱与不爱,哪怕是出于友情,出于曾经在一起的那段快乐时光,哪怕就是出于一丝丝的念旧情怀,也不会无动于衷。
白格背对着徐承渡站了良久,可能只有五分钟,也可能是更长时间,背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只觉得僵持的沉默令他头痛欲裂,于是忍无可忍地抬脚回了自己房间。
睡下之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多年来扼住他咽喉的那双手鸣鼓收兵,给了他喘息的空间,同时,他暗暗下了决定:不管徐承渡出于什么目的重新来到他身边,不管徐承渡隐藏了多少秘密,不管徐承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不会再放他走,他要把他锁死在身边。
寸步不离。
抱着这样偏执的想法,他难得的没有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一反常态地提前进入梦乡。
梦还是那个做了很多年的陈年旧梦。
刺眼的白光,猛烈的撞击,腹部传来熟悉的刺痛,紧接着是头晕目眩到令人作呕的失重感,然后下落的速度骤然变缓,浑浊的江水从窗户缝隙势不可挡地涌进来,浮力托住了他不断坠落的身体,却封住了他的口鼻,他拼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想用瞳孔呼吸。
他身边的男人,他的父亲,正在奋力地扒着车门,但他受了很重的伤,无法与水的阻力相抗衡,鲜血从他的后脑勺和半边脸淌出来,浸红了他身周的那片水,白格闻到了丝丝甜腻的血腥味。
氧气逐渐耗尽,仿佛有一条巨蟒正缠绕在颈上,慢慢收紧它伸缩自如的骨骼和肌肉,试图把到手的猎物绞死。意识模糊间,他呛了好几口水,肺部憋得生疼。
男人开始用手肘凶狠地撞击半开的车窗,周围的水波都剧烈震荡起来,血越流越多,随着水流的波动飘到白格身边,眼前慢慢被红色霸占。他第一次认识到年幼的自己如此软弱无用,只能眼巴巴地等待别人的救赎。
车窗跟人骨,哪个更坚硬?显然是后者,因为它现在不仅仅是一根普通的骨头,它还被加注了生命沉甸甸的重量。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男人终于如愿以偿地砸开车窗,把他十二岁的孩子送了出去,自己则在冰冷彻骨的江水中彻底长眠。
窒息感消失,然后是一团熊熊大火。
白格正站在夜幕中,远远地望着那间火舌中无力挣扎的破旧小旅馆。
他心急如焚,里面有他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脚下却不能移动一毫。他气急败坏,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根根爆出,甚至抛弃涵养,愤怒地爆出脏话。等他白费力气地发泄了很久,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小腿不知所踪。
我想去你身边,但是没有用以行走的腿,真是悲哀。
于是他又放弃了挣扎,眼睁睁地看着那间小旅馆被烧成黑漆漆的一片。绝望中,他自嘲地捂住脸:长大后的自己,跟十二岁的自己没有区别,依旧那么的软弱无用。
梦境本该像往常一样到此结束,但这次,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什么新的转折在等着他。他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像座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注视着那片焦黑的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个黑影终于从火光中出现,被慢慢放大,模糊的轮廓也渐渐清晰,那个人正在朝他走来。嘴角噙着坏笑,吹着曲里八拐的口哨,手插着兜儿,吊儿郎当。
尽管他的眉眼间跟少年时不复相同,尽管他们之间横亘着陌生的时间长河,在看到人的那一刻,所有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
失而复得的欣喜在梦里被放大千倍万倍,白格几乎激动地跳起来。
事实上,他真的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客厅里传来一声砰然巨响,有人放任自己的身体跟地面来了一次重重的亲密接触。
第27章 口是心非7
白格起身赶到客厅,打开吊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相。
客厅的茶几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只空空如也的红酒瓶,沙发上是一只价格不菲的占边威士忌,拎起来摇了摇,也是空的。
整个客厅酒气熏天,但白格没找到他睡之前砸碎的红酒残渣和它的碎片,应该是被那个迷迷糊糊瘫倒在地上的酒鬼清理了。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
现在的他勉强只能算是窝在角落里的一滩泥。
白格走了过去,试图把他怀里抱着的半瓶法国干邑白兰地夺过来,然而抢一个醉鬼的酒瓶无异于劝说一个吝啬鬼捐出他一半的财产来做慈善,简直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