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尘哥哥…”
“嗯?”左尘回过神来,“时间不早了,小铎,你去把钱哥他们叫过来吧。”
“哦,好。”
那一晚,一群朋友吃着笑着玩着闹着,各怀心事,却不倾诉衷肠。远方的海和天混沌相连,星光隐隐绰绰,却蒙蔽不了谁的心脏。
最后并排躺倒在沙滩上,不说话,且听暗夜里的浅吟低唱。
折腾完收拾干净已经很晚了,几人在附近的城镇里找了一个舒适的酒店留宿了一晚,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返程。
和李碑及钱鸣告别,再把林乐和许铎各自送回家和学校,夏寒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又到晚上了。
夏朗在后座上睡得香甜,夏寒舍不得叫醒弟弟,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如果说夏寒以前对胞弟是宠爱的话,那么现在绝对是溺爱了。
左尘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对夏朗的好,比夏寒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夏寒笑了笑,“外面凉,你和小朗先回去,我把后备箱的东西拿出来就好。”
“东西太多又太沉,我一会儿过来拿吧。”
“不用。你开了两天车太累了,别再跑来跑去了。”
夏寒勾唇一笑,突然贴近他的耳畔悄声道:“我累,你昨天晚上就不累?”
想起昨晚,左尘的耳根腾地熟个透彻。自从夏朗生病之后,两个人一向节制,昨晚…昨晚二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气氛实在太好,不小心就又擦枪走了火,夏寒一时没有收住,导致左尘的腰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
左尘看了一眼夏寒怀里的夏朗,要是他突然醒过来,自己的脸可真是丢大了。他红着脸使劲锤了夏寒的胳膊一下,“讨厌,你弟弟还在这呢!”
“怕什么?这小子睡着了雷打不动,地震都醒不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
“好好好,说错了啊。”夏寒在他鼻尖上啄了一口,笑道:“那你在这等我,我把小朗放回去就过来找你,马上啊。”
左尘心中甜蜜,羞涩地点了点头,“嗯。”
左尘慢条斯理地把后备箱里剩下的木炭和烤炉拿了出来,车里被蹭上了黑色的碳灰,左尘拿起抹布,一边擦车一边等夏寒回来。
“小尘…”
声音虽小,左尘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决心忘记过去向前看,就会有一只恶心的苍蝇飞出来,提醒着他,曾经的自己有多么不堪。
左尘直起腰,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的人,身上流淌着他的血,却比陌路人还不如。
“来干嘛?”
孙岳在门前踌躇了片刻,“能不能进去说?”
“不能。”左尘拒绝得不带一丝犹豫,“这是我的家,不想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左尘啊…”孙岳一旁的田秀芬受不了丈夫的磨磨唧唧,赔着笑说道:“好歹是你爸,你不能这样吧?住在这里的一看就都是有钱人,咱们站在这儿吵闹,怕是影响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没打算和你们吵,我打算直接叫保安。”左尘淡淡地说道。
“哎别啊!”田秀芬急了,扒着栏杆喊道:“你不能这样啊,自己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就把亲爹和亲弟弟忘了!”
“说起亲弟…”左尘似乎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了什么,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孙鹏飞不是傍上大款了吗?你们还瞧得上我这房子?”
田秀芬转了转眼珠,使劲对着丈夫挤眉弄眼,孙岳无奈,豁出去似地叹了口气,苍老的眼中尽是哀伤,“小尘,你弟弟他…”
“孙鹏飞。我只有一个弟弟,可不姓孙。”
“…鹏飞他出了点事。”
左尘不接他的话茬,静静地看着他说完。
孙岳腆着老脸,咬着牙说道:“他和沈嫣离婚了,还欠了人家公司一大笔钱,这钱是还上了,却又欠下了高利贷,胳膊都被拧断了…”
孙岳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却只等来了左尘淡淡的一声“嗯。”
“左尘啊…”田秀芬挽了挽头发,讨好地笑了笑,“你能不能…”
“我没钱。”
“不是,你住这么大的房子,没钱?你骗谁呢!”田秀芬脸上的笑容一滞,扯着嗓子喊道:“我可看电视了,那个大画家钱鸣收了你做徒弟,他一幅画就能在市中心买套大房子,你能少赚?”
“田秀芬,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要脸吗!”左尘的语气凌厉淡漠,目光中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鸷,“哦,对了,我妈的房呢?你们卖了不就有钱了?”
“我…”孙岳一提这个,更加欲哭无泪,“已经卖了。”
“哦?”左尘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明知故问地说道:“那还没钱?孙鹏飞到底怎么了?”
“他…他不知道怎么就沾染上了毒品,跟疯了一样,已经…已经倾家荡产…”
“这样啊…”左尘插着手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
孙岳猛地抬起头,渴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左尘向前走了几步,笑着说道:“我认识当警察的朋友,去戒毒所怎么样?”
还没等孙岳回答,田秀芬先急了,“那是人呆的地方么?他怎么受得了那种苦!”
“怎么不是人呆的啊!”左尘迷茫地盯着她,那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却如同深渊洪流,随时准备把人搅成粉身碎骨。
“肯定是正规的啊,肯定不会是假的啊,肯定比精神病医院强多了啊!不会有人逼他吃|屎,不会有人打他抽他在大冬天用冷水泼他,更不会连死了都没个送葬的!”他缓缓看向孙岳,平淡无波的眼中压抑着滔天的怨怼,轻轻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孙先生。”
“宝贝儿,我来了,肚子痛上了个厕所,等久…了吧…”
只一瞬间,夏寒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掸了掸衣服,敛起笑容,径自走了过来,直接将左尘挡在了身后。
“一分钟之内消失,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了这个小区,但你们是想被赶走或是想坐牢,我都有办法。”
田秀芬见左尘这么决绝,干脆把脸撕破,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起来,“我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原来是撅着屁股傍上了富二代啊!孙岳,你看看!你怎么生出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见死不救不说,还让男人搞,呸!真脏!”
夏寒二话不说,直接拎起院子里左尘平时浇菜用的水桶,朝着田秀芬迎头便泼了上去。田秀芬避闪不及,被淋成了一只落水狗,尖叫一声站了起来,正想发作,就见夏寒拿起电话,“喂,物业怎么回事?我们家进了两个小偷…嗯,挺严重的,把我爱人吓到了…行吧,来两个保安把他们弄走…”
夏寒挂了电话,面无表情地睨着二人,“大婶,有钱人有自己的玩法,你这招撒泼打滚,也就对付对付和你们一样的人。我给过你脸了,你不要,那我就不客气了。”
田秀芬还想说什么,孙岳一巴掌扇了上去,“行了,在这种地方,你闹笑话给谁看!”
“你…”
孙岳捂住她的嘴,绝望地看着左尘,“小尘,他好歹也是你的亲人,你就不能帮帮他?”
“亲人?”左尘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不可思议,他眨了眨眼睛,“孙先生,我左尘只有三个亲人,我母亲,我爱人和我爱人的弟弟。”
“小尘,我知道你恨我,可鹏飞有什么错啊?害你的是我们啊!”
“他没有错啊。”左尘扬了扬嘴角,却不见笑容,“可是孙岳,我有错么?我妈有错么?”
孙岳张了张嘴,哑声问道:“你都有这位先生了,过去的事,难道就不能算了吗?”
“算了?”左尘嗤笑,“孙先生,我的爱和我的恨从来都是泾渭分明,我甘愿让这恨意纠缠我一辈子,反正原谅你,我也不得解脱!”
田秀芬越听越气,一把挣开孙岳的手,骂道:“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精神病!同性恋!还不赡养自己的亲爹!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好啊!”夏寒昂着头,挺拔的身影压迫着面前狼狈的老鼠,他紧握着左尘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尽管去说,他身败名裂无所谓,反正我会养着他,一辈子。”
保安说来就来,夏寒摆了摆手,任他们把失魂落魄的孙岳和骂骂咧咧的田秀芬带走了。
“夏寒,孙鹏飞是我害的。”
左尘站在门口,慌张地望着夏寒。
他什么都不怕,他只怕夏寒会嫌恶自己的罪恶。
夏寒只是笑了笑,将他拽入怀中,在他唇上安抚一吻,“我知道啊。”
左尘一惊,“你…知道?”
“嗯。”夏寒揽着受惊的小人儿坐在自己的腿上,脸轻轻地贴住他的后背,低声说道:“那天,你和钱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夏寒…”
夏寒紧了紧手臂,在他背上一吻,“没事,左尘,真的没事。”
你若想忘记,我便不再提起,你若又想起来,大不了我再帮你重新忘记。
只要你能安心。
“都过去了。”
左尘突然转身扑进夏寒的怀中,这一次,这枚扎在内心的毒刺,终于能被无所顾忌地拔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