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
林乐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冒犯这个他心目中的英雄。
夏寒猛地停住,怔忡地望着地面,喃喃地抽泣着。
林乐突然抱住了他,在他后背上使劲捶了几拳,他知道夏寒实在是太害怕了,父母去世的阴影卷土重来,让他乱了阵脚。
“夏寒啊,小朗这个病,可以治,能治好。你是他亲哥哥,你的骨髓可以给他,他那么年轻,又倔又拧,对付这种病小菜一碟的,你要相信他啊。”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显然是听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乐感到夏寒推了推他,他松开手看着夏寒,和三年前如出一辙,一夕崩溃之后,脆弱的少年敛起满地碎片,不顾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心重新拼凑了起来。
“林乐。”
“嗯?”
“谢谢你。”
“嗯。”
夏寒下了床,冲他淡淡一笑,那笑容,跟左尘的一模一样。
还能怎样?不能怎样。
我被冲刷到岸滩,搁浅窒息,但好歹,我还有力挣扎。
再不堪也要活着,活到山穷水尽,活到死为止。
“你快回家。”
“你说什么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过年的,别让叔叔阿姨担心,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林乐沉默地低下头,夏寒像小时候一样拧了拧他的耳朵,“我没事,也不能有事。你别露陷,好好陪父母过个年。”
即便再不放心,林乐还是听话离开了,夏寒说得没错,家中的父母一直视夏寒兄弟如亲子一般,就算要让他们糟心,也不能在这个和乐融融的时候。
一个白血病人只能有一人能陪床照顾,折叠椅要交十块钱才能展成床,左尘再没有文化,也听说过白血病,也知道治疗这个病花费不菲,能省一点是一点。好在他从小吃惯了苦,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夏朗经过一番急救脱离了危险,烧也退了下去,他不睁眼,左尘就不敢合眼,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男孩的眉宇间难得失了那股子戾气,左尘笑了笑,突然想同这样和善的夏朗说几句话。
“我新学了几道菜,还没做呢你怎么就病了啊?你知不知道,我从小没有朋友,夏寒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又是他唯一的亲人,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把你当亲弟弟的。你不和我顶嘴,突然觉得没意思了呢…小朗啊,你要是好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好么?”
“真…的…?”
左尘猛地闭上嘴巴,又惊又喜地坐直了身体,不敢大声说话,轻轻触了触夏朗的手背,“小朗,你醒啦?”
夏朗半眯着眼皮,虽然虚弱,却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你…好吵…”
左尘浅笑,眼中噙着一丝波光,在昏沉的夜里闪闪发亮。他轻抚着夏朗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什么都别想,好好治病,有你哥哥在,也有我在。”
夜幕已经降临了,窗外是红彤彤的喜气洋洋,在爆竹的哔啵声中一岁的光阴散尽,喜怒哀乐亦尽数湮灭长逝,不留伤痛,更不留快乐。
“又一年了啊。”
夏朗缓缓偏过头去望向窗外,节日喜庆的暖光映得少年俊朗的面庞愈发柔和,“砰!”的一声,烟花熠熠却转瞬颓然,短暂得让人心寒。
可是夏朗却笑了。
“左尘。”
望着窗外的热闹,他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叫出这个名字。
“嗯?”
“今天我就真的十八岁了。”
“嗯。”
夏朗轻叹一声,和他哥哥一样,少年老成。
“你知道么?我告诉过自己,只和夏寒闹到十八岁。过了十八岁,我就原谅他。”
“是么?”
“嗯。我长大了,该照顾他了。”夏朗回过头来看着左尘,那双眸子,安宁而深邃,像他哥哥。只是飘忽不定的光晕出卖了脸上斑驳的泪痕。
“左尘啊…”
“嗯?”
“你说,夏寒那个家伙,是不是绝世大傻逼?”
左尘低声一笑,“是啊。”
“我这么对不起他,你恨我么?”
左尘轻轻摩挲着夏朗的手指,“你哪有对不起他?他爱的人,我又怎么会恨?”
“是啊…”夏朗仰着脖子大笑,他没有力气,所以没有声音,但左尘知道,他有多真心。
“我要是死了,那个傻逼可怎么办啊?”他突然停住,讷讷地说道:“他可就我这一个亲人了啊。”
“所以你就不要有事啊!”左尘抿着嘴唇,再怎么强颜欢笑,也敌不过心如刀绞。
“哈,哈…你放心,我可不甘心把他交给你一个人…”夏朗苦笑着指着左尘,只是再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昂。“你知道么?连夏寒都以为我是恨他害了爸爸妈妈,其实不是的,我恨他的不是这个,根本不是…他为什么要退学?日子过得苦一点,养我,或者我苦一点,都没关系啊…他知不知道,这份情我还不起?所以我就想,既然他要这样惩罚自己,那我就帮他,帮他到十八岁,然后他欠我的,和我欠他的,无论哪个多哪个少,就都两清了…”
“谢谢你,夏朗。”左尘握住他的手,会心一笑,“谢谢你原谅他。”
“不客气。”夏朗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左尘攥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夏寒对这份温暖,如此眷恋。
“左尘,给我讲讲你吧。”
人在极度脆弱的时候,会本能地寻求支柱,他突然想要知道这个男人的故事,那阴暗的,残忍的,压抑的,破败不堪的人生,和那在绝望中无望的光明。
“我?你想听?”
“嗯。”
“为什么?”
夏朗望着他,目光中平静无波。“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啊…”左尘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似乎才几个月,那段漫长的往事便沦为了遥远的回忆。伤口不会愈合,但竟是真的找不到了。恁地锥心刺骨,终究也只留下轻描淡写的二三话。
“嗯…我有一个朋友,叫小灰,是一只小老鼠,我要是闷了就和他说说话,可是他已经好久不来陪我了。”
“因为有了夏寒吗?”
左尘笑了笑,“嗯。”
夏朗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突然又问道:“左尘,我脾气暴躁,还打过你,你却对我这么好,是图什么啊?”
“我图什么你不知道么?”左尘宠爱地拨了拨他的头发,“夏朗,这个世界太冷漠,我平凡又怯懦,却还能遇到一个珍惜我的人…太难得。我一切所求所图,无非就是能陪伴在他的身边而已。”
左尘微笑着,温如盛日的暖灯,那一刻,夏朗突然安心落意。
“我累了。”
“嗯,睡吧,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左尘哥哥。”
脚步在门前一滞,泪流满面。他回头望着少年莞尔一笑,轻轻地应了一声,“哎!小朗。”
左尘出了门,直接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这胸膛一如既往,宽厚且温暖。
“夏寒…”
“左尘…”
只是唤着彼此的名字,就仿佛有了坚定不移的力量。
他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听得不甚清晰,可一个血浓于水,一个爱之入骨,有心灵感应一般,一切就是那么明了。
心尖疼得好像被插满了刀子,却又在这娇艳的鲜血中绽放出满足的花蕾,尘埃落尽,散发着苦涩的芬芳。
“左尘,我不能倒下,不能。”
左尘紧了紧手臂,在他胸前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夏寒,多苦多难,我都会陪着你和小朗。我们是一家人,你说过,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这辈子就信这一个承诺,所以你要说到做到。”
夏寒吻着他的发旋,用力将他压在自己的心口上。
“好,我答应你。”
第49章 雪中送炭
夏寒没有时间再去悲伤,有希望便要抓住不放,他像三年前一样,一个晚上,做好了所有决定。
白血病人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照顾,左尘不由分说便包揽了下来,夏寒又感激又心疼,可那个人只是在他唇边送上一个轻吻,对他笑着说道:“夏寒,我没别的本事,也就只能为你和小朗做这些了,你去凑钱要紧,等小朗病好了,我会让你报答我的。”
还有一个原因左尘没有说出口,如果夏寒将来要为弟弟捐献骨髓,太劳累的身体又怎么能够吃得消?
夏寒捏了捏他的脸颊,紧紧拥抱住了他。
夏寒无暇过年,这几年赚的不少花的却也多,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还有夏朗的学费开销,堪堪也就存下了几万块,左尘将沈嫣赔给他的钱也拿了出来,拼拼凑凑交齐了十万块钱的住院押金。这才仅仅是个开头,医生和夏寒交待过,后期的化疗和手术以及各种医药费都不是小数目,少说也要再准备上几十万。
于是,夏寒想到了卖房和卖车。
新年刚一过完,钱鸣和李碑就从国外旅游回来了。夏寒去美术馆辞职,两人见他面黄肌瘦疲惫不堪的样子,难免满腹狐疑,钱鸣盯着他上下打量:“怎么过个年还瘦脱形了?”